图的踪影是一种可再生的踪影,图的情态是一种生的活的情态。那图像一扇扇窗,我们从那里俯望历史,又从另一面返观鲜活的生命此在。中国历代的传统画论,无论是叙画之渊源流变与兴废,还是论人之胸襟气象与次第,都重一个“品”字。何谓“品”,其义在于亲尝,而且是尝了再尝。由于是亲尝,那就是说要在其所在之处观其在,在绘画及欣赏发生的当即,直观或直证所发生的本身。由于是三只“口”,就有比较,有积累,有高下,就构成了一个境域整体。这个整体不可断分,必在其所在处整体地“在”着。这样一种境域的观照曰“品”。画家们正是生活在绘画所在之处,并以他自己的品评方式将图像的历史、将与这个历史彼此相望的我们自己、将所有相关的不在场者,聚集在一起,并心怀和乐地期待某个当下发生的机契,由此构成境域化的品评方式。这恰是画学研究的意义。它不仅要求人与世界始终同在,而且向我们提示那个存在被如此这般地解蔽、或在图像中包藏着的机契。我们是揭秘的人,而这个秘密在历史的图像中,更在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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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的绘画环境中,这样一种言说和体验,已经转化成一种“思”的气息。这种“思”的气息引导下的研究工作,并不在于宣扬某种既有的艺术风格语言的范式或哲学观念,而在于树立一种对艺术问题进行直观地分析、将艺术的讨论“是其所是”地还原在境域化的品评之中的风气;并不在于将哲学与画学作观念意义上的拼合,而在于建构那种在直观原则基础上不同学科互为诱引来接近事物本质的精神界域;并不在于形成某种狭义的固定学派,而在于为中国绘画界建立一条中外人文思想交叠渗透、让日常实践和绘画生活随时倾听“思”之召唤的学术通途。
——许江《会通履远》
黑格尔在“艺术终结论”中认为:“对于我们来说,艺术不再是真理让自己获得它实存的最高样式。”针对这一判词,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一文中追问的“艺术作为真理实存的最高样式”的“真理”的真理性究竟是什么?这样的追问就把对艺术与真理的关系这个问题的思考重新提出来了。他认为:“处于这种关系中的艺术乃是摹仿,艺术与真理的关系必须根据模仿的本质来测度。”他劝告我们,对于艺术的模仿论,最好暂时把我们似乎更为伟大的聪明和“早已知道”的高傲的态度搁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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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从模仿的本源涵义来考察,就会看到模仿根本不是什么通常所说的对在场可见事物的复制,也无所谓表象还是实体。那么,艺术的真理性也并非一定是“模仿与被模仿的符合一致性”。模仿的本来意义在这里通过对米梅西斯(mimesis)的考察,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涵义:
1.模仿作为命名,召唤不在场之物按照自己的方式显现出来;
2.模仿是人的存在与世界的存在的沟通关联,交融合一。此即为诗的古义。
3.模仿视为艺术的本质,不但是对宇宙的秩序以及音乐般的形式秩序,同时也是对人的精神秩序的永久承诺。
至此,古义的模仿即米梅西斯似乎重现了它的真理性。它既不是柏拉图的理念、理形,也不是黑格尔所言的艺术真理性,模仿的本源考察让我们领悟忘却的东西,这正是海德格尔所言的“艺术的真理性必须根据模仿的本质来测度”。
我们从“艺术终结论”开始,讨论艺术与真理的关系,最终回到模仿意义的本源。“本源”既是什么东西的本性、本质,同时也是它的开端。在艺术终结的当代危机中回归艺术的本源作开端性的展望。对此,我们必须慎重和自制。古希腊西方史的源初不是在我们之中可以直接看到的,对于遗忘的消失的东西也只能追忆,追忆就是让过去的、那些不在场的东西在当下在场。这是为下一次的、未来的源初和开端,为它的到来做准备。
——司徒立《终结与开端》
艺术与哲学的界限被破除了。在历史上,艺术与哲学构成一对基本的文化矛盾,决定着时代文化的总体形势。两者界限的消解意味着一种新文化类型的产生。艺术与哲学都进入一种后历史的文化处境里。哲学的终结与艺术的终结结伴而生。从思想史和艺术史的交织和互动来看,当代艺术实际上面临着一种与当代思想相同的两难形势,即:一方面要在存在学意义上质疑对象(自然)的自在持存性和稳定性,另一方面又要在知识学意义上否定自我(主体)的先验明证性和确定性。在这种双重的动摇中,我们既可以看到当代思想的困境,也可以看到现代/当代艺术创作失于无度和轻率的根源。
问题也可以表达为:后哲学的哲思是如何可能的?以及,后艺术的艺术创作是如何可能的?进一步的问题是,后哲学的哲思与后艺术的艺术之间可能有和应该有何种关系?如果说现象学、特别是后胡塞尔的现象学是一种后哲学的哲思尝试,那么,艺术现象学的探索也可以说是一种后艺术的艺术创作和艺术思考的努力,目的是要在不确定的“对象”与同样不确定的“自我”之间重新寻找一种新的艺术构成和创作方式,以及一种新的艺术理解和思考方式。
——孙周兴《艺术现象学的基本问题》
肖像画家在画布上表现一位朋友的性情,他在一种特定的面容上捕捉了他久已熟悉的东西。性情不是被临摹下来,而是被表达出来了。表现者必须看到不曾被看到的,把已经感到的表达为可以观看的。肖像画家和漫画家一样需要构思。
画师寻觅一个线条、调整一种比例,原则上同于小说家的章法、舞蹈师的设计舞步。独独把绘画称为表现艺术使人误会画师的任务是临摹现成的世界图画。殊不知,无论用眼睛还是用画笔,世界只有通过描画才变为图画。米开朗琪罗表现大卫,虽然他从未见过他。
画家、诗人、舞蹈师,都致力于捉住游移不定者使它成形定形。表达即成形。借以表达者称为“象”:样子、形象、图象、现象、象征。象与像不同。世界本身对观察成象。像是象的摹仿。
一流的艺术家成其气象,于是引来摹仿,想弄得像。只在一种意义上可说一流艺术家在摹仿:不是对现成景物更不是对前人作品的摹仿,他临摹世界成其象的刹那。日常与之打交道的东西,我们称之为“物”或“物体”。物有形象,形象属于物;我们首先知觉的就是物,而不是单纯颜色、线条、气味,若单纯而至于无物之象,就轻飘飘的,轻飘如幻影,这时我们的感觉也变得轻飘飘的,近乎幻觉。
——陈嘉映《从感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