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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2004年在东京的Spaceforce首度举办名为“Loveyone”的个人摄影展后,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米原就被扣上了“情色潮流教父”的名号,同时在《NumeroTokyo》、《EyeScream》、《Nicola》等数家日本著名时尚潮流杂志拥有自己的摄影专栏。与荒木经惟夸张、恣意、沉溺于描摹死亡与肉体关系的风格截然不同,米原康正则赋予了摄影某种幽默、卡通式的质感和享乐主义情节。
一顶从不摘下的棒球帽,牛仔裤搭配Vintage风格球鞋,不是手持相机,就是一副双臂环抱胸前、躬身弯腰、细眯双眼的标准电车大叔风格,然而身边总不缺少娇艳青春的萝莉崇拜者,这就是米原康正给大多数人的第一印象。
米原将自己的摄影风格定为“EroKawaku”(可爱的性感),这种风潮的起源最初来源于90年代中期,在女子中学中风靡的“Eropuri”〔为色情(Erotic)与底片(Print)两字组合而成〕风潮。米原告诉本刊记者,当时,与好友一起在街头自助即时贴摄影机(PrintClub)前留影在日本中学生中流行,而一位18岁的东京女高中生RisaKwawbara一时兴起,穿着比基尼在镜头前摆出各种性感而可爱的姿势,经《Popteen》等青少年潮流刊物的推介,这种行为在高中女生中迅速流行。后来随着富士FujicolorPress1600Prof等廉价拍立得相机的普及,更在日本青少年中形成了一股以彼此交换照片为联谊交流手段的风潮。正如上野千鹤子在《寻找私游戏——欲望社会论》中所论述的那样,随着日本经济泡沫的破灭,以货币与公司等级身份构筑的社会发展目标崩塌,被一股不分轩轾的“即时性快乐”诉求所取代。“及时,分享性,使得摄影乃至其他艺术的社会属性压倒了技术性。”米原康正说,他的作品的流行,也要归功于Flickr、Twiiter等Web2.0时代虚拟社交平台的影响,这些都加强了摄影作品作为人际交流媒介的特质:“什么是艺术品?是能把许多人的爱好和价值观凝合在一起的东西;当然也是那些并非陈列在博物馆、画廊里,必须由专业艺术评论家加以解读,公众才能了解所指的东西。”
从儿童时代起,米原康正就是一个不安分的孩子,偶像是英国摇滚歌手、地下丝绒乐队灵魂人物卢·里德(LouReed)以及安迪·沃霍尔。他笑称自己从小就是“好色一代男”:“也许是因为母亲过分严厉强势的缘故吧,一开始就喜欢跟女生在一起玩。当时家里订阅的报纸上都有一点打擦边球的色情照片,我就偷偷撕下来收藏,虽然每次都被父亲揍,但仍然乐此不疲。”在相对保守封闭的日本九州熊本县,五六十年代的男生仍然千篇一律地剃短发,只穿黑色排扣的学生制服,然而米原说他却热衷于大红色的服饰,并且为了标新立异去打篮球。“因为甲子园棒球手的穿着看起来仍然很拘谨,而篮球却是一项来自美国的时髦运动,所穿戴的行头也更都市化、年轻。”进入东京学习院大学后,他进入日本最大的出版社之一的集英社打工。“因为工资高,而且还有奖金,所以学生生活过得很宽裕,但总一直在想,什么样的职业才能发挥自己了解女性的才能呢?”米原康正向本刊记者回忆说,直到进入著名潮流杂志《Smart》任编辑后,他才最终找到最佳方式。自从索尼在1981年依靠电荷耦合技术推出了世界上第一部数码相机Mavica后,日本电器厂商制造的廉价相机宣告了一个“全民皆拍”的全球影像泛滥时代的来临,这股风潮与日本青少年亚文化的勃兴恰好叠加在一起,最终促成了米原下定决心,以摄影作为自己追求的目标。2001年,他参与制作了《OutOfPhotographers》素人照片杂志,其反响之大,使得位于维也纳的Lomo相机制造商社长马蒂亚·斯菲格也邀请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他参加在维也纳举办的第一届Lomo摄影展。“当时欧美对日本本土风格的摄影作品十分感兴趣。”米原回忆说,甚至激进先锋的时尚杂志《i-D》还时兴了一阵在日本传统田园风光背景下拍摄的时装大片。然而日本的情况却截然相反:“当时日本,只有带有鲜明欧美风格的东西才被认为是好的,村上隆也是在欧美艺术时尚界被认可后,才在日本享受到迟来的欢迎和接受。”
在摄影手段方面,米原康正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技术派”,和美国大名鼎鼎的情色时尚摄影师泰瑞·理查德森一样。他声言自己从来不用单反专业相机,而是随身带一部拍立得相机、一部卡片数码相机包打天下,用Snapshot方式拍摄。他告诉我们,最近使用最多的相机居然是Casio新近出炉、为自拍狂女性量身设计的ExilimZR200,以及摩托罗拉的MOTOMT917DroidRazr手机。
在米原看来,自己的摄影,与奈良美智的卡通符号,抑或村上隆“超扁平概念”一样,都可以被归入以“萌”系文化建构的后现代波普艺术。他的成功,也要归功于“萌”系文化在日本乃至东亚青少年女性中的风行。“萌与Kawayi(卡哇伊,日语中‘可爱’的音译),其客体就是作为可爱特质的消费物化对象,能够令人产生如燃烧般情感冲动的美少女。”日本经济学家森永卓郎曾在他的《萌经济学》中称:“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衰退的市场,就是恋爱与身体消费市场。”早在70年代,太宰治就以短篇小说《女生徒》而勾勒出以未成年少女描摹与崇拜构建的“萌”概念的蓝本:“任何对于日本独特的女性视觉缺乏认识的人都不会了解到这种独特的性感。”本名利川裕美的日本著名独立女摄影师Hiromix说:“日本男性始终认为,独立与成熟的女性是对男性主导的社会秩序的一种威胁,希望她们永远保持在一个天真的状态。”根据野村经济综合研究所的统计,2003年,日本“萌文化”产业,包括摄影、时尚服饰、动漫周边乃至角色扮演餐厅与咖啡馆在内,其服务业产值已经达到2900亿日元。
“萌和卡哇伊是略微不同的,前者是由男性视角出发的审美,后者则是日本新一代年轻女性关于自我形象气质的定义。”米原康正告诉本刊记者,“如果以东京潮流文化地标来说,萌属于秋叶原,而卡哇伊属于原宿。就算穿一样的COS女佣装,萌与卡哇伊系的着装要求也不尽相同,所以,我的作品尽量是以年轻女孩审视自身的角度去拍摄、描摹,探究女性自我认同的性感标准。这种细微的差别很难为日本之外的受众乃至艺术评论家所了解。”米原回忆说,直到四五年前,日本潮流时尚刊物的女模特还是铃木亚耶式“Gal系性感”的一统天下,女孩们热衷于松糕靴、特殊改制裁短的校服、蓬松毛线制腿套、缀满亮片的蕾丝和雪纺绸上衣,以及夸张的蜜糖色系和模仿美国嘻哈黑人与牙买加风的美黑妆容。而他为了打破这种单一的审美维度,树立自己标示性的“EroKawaku”风,尝试在摄影片中加入一些只有女性才会喜爱的道具和元素,比如繁复的项链饰品和毛绒公仔,模特下身可能是大胆暴露的内衣,上身却是严丝合缝的棒球帽配帽衫的组合,从而向男性读者关于女模特暴露尺度越大才越过瘾的审美直接提出了挑战。
2002年,米原康正与日本新锐摄影师内藤启介合作,为《Smart》杂志拍摄了“EroKawaku”风格的“SmartGirl”专辑,结果大受好评,单期售量超出10万册,并直接导致了“EroKawaku”风潮在全日本的风靡。当时身为杂志编辑的米原,自然萌生了转向全职摄影的念头。然而《Smart》的出版方总是抱着一种“能不能让模特再突破一点尺度,让男性读者也喜欢”的态度,所以米原康正在操作三期后终止了合作,转而创办了自己的《Warp》杂志。很快,包括KIKSTYO、AmericanApparel在内的诸多欧美和日本潮流服饰品牌也开始邀约米原为自己拍摄作品目录。“他们也许并不认同我们的‘EroKawaku’理念,但是没办法,如果不把照片拍成那个样子,年轻的女性消费者就不会买账。”
米原坦言,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在创作中,他自己都非常排斥“被成年人理解”这样一个概念。“年轻人希望的并不是被理解,而是原来的自己被认可。比如说,一个非常激进的朋克摇滚乐团,一旦和大公司签约,就摇身一变成了流行朋克,这种被迫改变为成年人容易理解的潮流,实在让我非常讨厌。”他更放言批评说,日本艺术与设计界表面鲜活多汁、光怪陆离,实则已逐渐失去活力,“许多新人一出道,已经被各种艺能经纪机构预先设定了个人风格”。在创办自己的《Egg》杂志时,他与Hiromix曾经有合作,但很快产生了分歧,原因就是“她总想让作品更多地成人化,而我始终想让作品保持年轻化”。确实,日本的年轻一代已经接过了塑造“国民酷价值”的主导权。《日本高中女生——机密档案》的作者、《连线》杂志文化专栏作家布莱恩·艾斯弗特发现,在日本,14至18岁的女生似乎都和美式超级英雄一样过着某种双面生活——放学的铃声一响,她们就拎起书包和一只神秘的更衣箱奔赴涩谷、池袋与原宿,后者盛放着形形色色的化妆品与行头,其中只有很少一两件来自传统欧美或者日本大牌奢侈品,而更多的来自Vintage古着、小众品牌乃至DIY产品。与之相对应的是,在最近10年的原宿等潮流地,出现了名为“COS-PA”的服务设施,即为前来逛街会友的高中女生设立的化妆室,半小时的租金为500至700日元,配备了Wi-Fi、穿衣镜与烫发夹等设备。
然而,毋庸讳言的是,日本高度发达的AV色情文化工业的泛化,也波及到本来以青少年为主要消费市场的“萌”系文化,且两者都有将女性身体日益物化,成为男性窥视和消费的商品的倾向。而照片风格大胆、曾为小泽玛利亚等AV女优制作过写真摄影集的米原亦很难摆脱色情主义的标签。他告诉我们,最近10年,日本AV电影业利润的大幅度减退,迫使包括知名AV厂牌SOD在内的制作方必须另辟财源,而“私摄会”就是其中之一。其方式即为募集AV男性爱好者,以每人3万至10万日元费用,在指定摄影棚或者旅游胜地对AV女优进行“无限制尺度”拍摄,不管穿着、动作、裸露程度都由“私摄会”成员指定,当场拍照直击;而拍摄对象也由最初的柚木提娜等一线大牌女优,逐渐向二、三线女优,甚至志愿签约的女性“素人”(非专业演员)扩散。米原坦言,自己某些早期作品确实受到“私摄”风潮的影响,强调某种在场感和被拍摄者的自然状态。“无论是豪放还是羞涩,都是自发的,这与邪恶或堕落无关。”然而,对于模特儿的身体展示,米原表示,男性观众很难分辨色情性的诱惑和自然的表现之间的区别,结果就是在网络上自动把自拍作品送过来的、要求充当模特儿的都是女性“粉丝”,而在夜店等公开场合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都是男性“粉丝”。“所有男人都在问我,要不要助理呀之类的问题;又或者说,你这个色老头,为什么在女生中人气那么高,那么多漂亮女生会自发地把很大胆的私密照片交到你手里。”米原说,“对于这些人,我通常会理直气壮地回答,那也许是因为你的心理肮脏吧……所以,无论是拍摄者,还是照片的观众,他们的心理定位决定了一切。”
和1994年创办了自己的街头时装摄影杂志《水果》的日本时装摄影师青木昭一一样,米原一心想冲毁模特—摄影师—观众这一传统摄影艺术精心构筑的三角关系。他告诉我们,在他自己看来,最理想的摄影状态,就是摄影师和模特儿的想法构思能“不约而同”。米原认为,在AV和各类不同级别写真已经泛滥的情况下,无论以任何性感诱惑的姿势摆拍,都已经流于滥觞,所以自己拍摄的重点则是用相机记录“摆拍”的过程,这一过程中拍摄对象反应所呈现的故事性,则永远新鲜有趣。“有时自己还会想,唉,让今天拍摄的所有模特儿都做一样的事情吧,诸如此类的念头。同样一个吮吸手指的动作,有的女生会豪放地一吞而尽,有些则会羞涩地低下头去浅尝辄止。总之,照片的故事性和趣味性就在这些不同的反应之间诞生了。”米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