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永远是艺术家讴歌的主题。它永恒而多变的生命体征,给艺术家提供了无尽的创作源泉。那一年,去山西临汾写生,我爱上了壶口。那波浪滔天、一泻千里的气势,那雷霆万钧、所向披靡的气魄,仿佛中华民族浩浩荡荡五千年的脚步,一下子震撼了我。此后,我多次去壶口写生考察,感受它在春、夏、秋、冬里的不同变化,观察瀑布般的河水自天而降时,那动态的湍流所形成的肌理。时间久了,画壶口便有了一些心得。
九曲黄河,从源头巴彦喀拉山一路走来,蓄千里之势,穿峡破谷,浩浩荡荡到了壶口,河床由四五百米宽骤然收缩为四五十米,倾泻而下,形成了“悬流千丈、雷奔电掣”的一大奇观——黄色大瀑布。因其形如巨壶倾汤,故曰“壶口”。黄河一年四季水色不同,因为含沙量高,在黄河永远见不到“春来江水绿如蓝”景象的。在泥沙的作用下,它的水呈浓烈的赭黄色。但是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间,壶口的水会呈现不同的水流变幻,形成了摄人魂魄的千姿百态,蔚为壮观。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而壶口以其深厚的人文内涵与壮观姿态融为一体,使我的画笔再也不能离去,壶口成了我一心攻克的绘画主题。为了塑造黄河雄风,我记不清多少寒暑流连于黄河壶口,观其形、闻其声、赏其势,只见滚滚黄河倒悬倾注,“声若雷滚撼天地,势如江翻腾蛟龙”。每一次与之对语,都是一种震撼,一种洗礼,胸中浩荡之思油然而生。
我体会到,作为一名画家,对自然的思考,应该是超越自然本身而触及文化观照的。我崇尚传统,曾醉心于与古代圣贤对话,每当看到古人的杰作,我会顶礼膜拜,日夜揣摩;看到当代大家的力作,我也敬佩至极,尽心体悟。我倾心范宽、王蒙、石涛,更爱傅抱石、李可梁。他们的山水画从气势到用笔、用墨都可谓独树一帜,自由洒脱,让人身临其境,感受非凡。如果说,山林景象则是我的另一种向往——内心深处对和谐宁静的期盼,是舒缓的乐章,那么,奔腾的壶口黄河正契合了我内心深处对中华文明的颂扬之情,是激昂的乐章。山林与黄河作品完全不同,没有了咆哮与奔腾,画面温润丰茂,手法细致工整,格调舒展轻松,追求的是闲雅馨逸的气象。在这类作品中,我使用了类似小写意的方法,运用双勾,充分发挥线条造型的力量,在景物的深层次上找到既丰富又概括的技法,在染色上多采用清润色调,青与绿在墨色中得到调和,或青霭袅袅、碧峰隐隐,或天朗气清、林木茵茵,或新雨初霁、丹枫如画,或奇峰环秀、晓翠依稀,有流云、飞瀑、羊群点缀其间,流溢着生命的节律和大自然的活力。在我的作品中,自然的景象也该是与生命的意义紧密相连的,是当代人文化情怀的折射,也是画家对生命的体验和感受。
我试图把这样的人文关怀与对黄河壶口的描绘结合起来,力求在形式、符号中注入自己的文化思考与血脉情怀。随着不断地探索与尝试,黄河水那磅礴翻滚的气势,在我的笔下有了相对独到的表现。为了“得其形而贯其气”,我研习了多种表现手法,用传统的笔法塑造历尽沧桑的岩石,力求墨色厚重;为了忠实地描绘泥沙俱下的黄河,我采用大量的赭黄类颜料画黄河水,这种颜色看上去充满“火气”,但它准确而贴切地表现出咆哮感,呈现了一种真实而略带扭曲的美;我精心调整岩石之间的关系,前后、聚散、大小,突出险、奇、正等地貌特征,调动干、湿、浓、淡,以色度变化完成水色交融、水势千变万化的韵律,把握水的动感和质感,让岩石与水产生刚柔对比。从审美角度,它有一种夸张的真实,但也是“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必然。
从事艺术创作需要才情,更依赖于苦修与妙悟,实无坦途,故我常有瓶颈之困。邓以蛰先生在《艺术家的难关》中,对艺术家的灵性、境界、修养与自然的关系,给了我不少启示。我深知,艺术创作需要探索,更需要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