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画作,题画中的“煮面条等水开作此”极有趣味。
文学与书画自古相通,中国历史上的大文人如王维、苏东坡等同时也是一代书画大家,现当代作家鲁迅、沈从文、台静农、汪曾祺等也有深厚的书画修养,而在当下,也有一些擅长丹青的文人,前不久在京成立的中国作家书画院便汇集了不少诗文书画兼长的文人与作家。中国作家书院副院长张瑞田、斯舜威前不久就“文人书画”生存的土壤等话题与《东方早报·艺术评论》进行了对话。
文学与书画自古相通,中国历史上的大文人如王维、苏东坡等同时也是一代书画大家,现当代作家鲁迅、沈从文、台静农、汪曾祺等也有深厚的书画修养,而在当下,也有一些擅长丹青的文人,前不久在京成立的中国作家书画院便汇集了不少诗文书画兼长的文人作家。中国作家书院副院长张瑞田、斯舜威前不久就“文人书画”生存的土壤等话题与《东方早报·艺术评论》进行了对话。
艺术评论:书法批评界一度有“南斯北张”之说,此次中国作家书画院成立后你们一起被推举为副院长,有些好奇:在全国众多的书画院中,这家书画院有何不同之处?
张瑞田:其实,我们的文学情结比较重,上世纪80年代,我们都发表了许多文学作品。当前,书画院有泛滥的趋势,但中国作家书画院还是想继承中国作家研习书画的文化传统,提高文化素质和书画审美能力。也就是说,一同依据书画艺术规律,追求文人书画的思想内涵。
艺术评论:中国书画发展史,其实就是一部中国文人的文化史和精神史,你们都写过不少文人书法的文章。你们认为当下重提“文人书法”、“文人画”问题的意义何在?
斯舜威:诚如你所言,中国的书法史、美术史,实际上是一部中国文人的心灵史。这是因为,只有当文人参与书法创作、美术创作,并成为主流,形成了以文人的审美标准为主导的“文人书法”、“文人画”之后,中国的书画史才真正和中国的文化发展史合流,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中国书画由此开始注重意趣、意境、气韵、神韵,由“技”的层面向“道”的层面发展,书画不再是“小道”,而是“大道”。特别是从唐宋以来,文人书画一直是中国书画发展的主流,宋、元、明、清都兴起了文人书画的高潮。但是,从清末民初以来,“文人画”也曾经受了几次大的冲击。第一波冲击在清末民初,受西风东渐影响,康有为、陈独秀、徐悲鸿等疾呼“中国近世之画衰败极矣”、“革王画的命”、“打倒四王”,“与真逼肖”、“宛然如生”的西画受到热烈追捧,而“不求形似”、“萧条数笔”的国画(文人画)受到了猛烈抨击,文人画受到了明显影响。好在民国期间毕竟有大量的旧式知识分子存在,流风所及,文人画仍然蔚为壮观。第二波影响,是在新中国成立后,受政治运动及片面强调书画为政治服务的影响,“文人画”传统一度有所中断,传统文人队伍也严重削弱。最严重时,有的美术院校连国画系也被取消,画山水画、花鸟画备受歧视,连一些山水画、花鸟画大家也不得不改行去画能够“反映现实”的人物画。这一“后遗症”,迄今仍未能痊愈。进入新时期以后,“文人画”受到了第三波冲击,主要原因,一是全球化的影响,西方的艺术思潮如潮水般涌入,给书画艺术家们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囫囵吞枣地模仿、借鉴西方的艺术观念、艺术手法成为一种时尚,“文人画”似乎成为僵化、落后的代名词。二是受到市场经济的冲击,一切唯钱是图,把书画的商品属性发挥到极致,商品画大行其道,而“文人书画”则处于低谷状态。尽管书坛、画坛也曾有“新文人书法”、“新文人画”涌现,但那只是打“文人”牌子而已,与传统的“文人书画”已然大相径庭。可以说,当今中国尽管书画局面颇繁荣,艺术市场持续火爆,但“文人书画”却呈式微的趋势。
艺术评论:2008年以来你们曾合作策划“当代作家、学者手札展”,在北京、杭州、大连等多地巡展,中国作家书画院会继续推进手札研究吗?
张瑞田:在电脑高度普及、连硬笔书写也几乎被电脑写作全面取代的情况下,在通讯高度发达,通过手机、电话、邮件、QQ聊天能够与世界各地几乎无障碍地交流的现状下,手札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是否还有存在的可能?是否还“回得去”?这些问题确实是一个敏感的现实问题,在现代化了的今天,传统手札还有继承的必要吗?什么人写手札?什么人还有兴趣阅读手札?其实,手札与中国文人的精神一直保持着文化的关联。时代的变迁,形势的发展,的确中断了这样一种文化的关联。我们推动当代作家、学者的手札“运动”,目的十分明确。第一,我们提倡当代文人写手札,并不认为这是部分文人的自作多情或酸腐的怀旧。第二,当代手札,一定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们不能遗忘的精神仪式。第三,手札是研究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凝聚了数千年的民族文化智慧,是中华文明的证明。至于有人说我们“矫情造作”、“不合时宜”,我觉得那是厚今薄古的表现,也是一种对文化传承的短视与轻视。
“手札展”是独特的展览,其宗旨是呼吁更多的作家写手札、写手稿,留给世界一份独特的精神作品。中国作家书画院会重视当代作家手札的展览和研究,我们会进一步策划,使之更深入,更全面,让更多的人看到文人手札的魅力。
艺术评论:中国作家书画院准备从那几个方面开展工作?
张瑞田:在中国历史上,文学与书画是不分家的。历史上很多作家、诗人,如王维、苏东坡、徐渭、杨维桢等人就是文墨兼优的人物。在中国文化史上熠熠闪光的兰亭雅集、西园雅集,因文人的参与,才有了长久的人文记忆。现当代作家鲁迅、郭沫若、茅盾、沈从文、台静农、老舍、梁斌、刘征、汪曾祺等人,文学创作以外,都有深厚的书画修养,其中的一些人还是优秀的书法家。
中国作家书画院旨在推动、研究当代作家的书画创作,活跃老一辈作家的文化生活,发现、培养当代青年作家的书画审美能力、创作能力,促进当代作家整体素质的提高。
中国作家书画院刚刚成立,我们开始着手策划庆祝中国作家书画院成立的书画展,然后举办不同形式的联展、研讨会,以及手札展。我们用理论指导展览,以展览丰富理论,促进当代作家的书画创作形成独特的美学风格。
艺术评论:其实当代作家擅长书画的依然是少数,你们觉得如何评价当代作家的书画创作水平?另外,如何评价当代书画家的文学修养?
斯舜威:古代文人往往是诗书画俱全的,没有作家、诗人、书法家、画家之别,而现在,作家协会、书法家协会、美术家协会各有自己的“门庭”,似乎变成难以逾越的“行业壁垒”,这是现代社会分工细化所致。其实,当代作家中有不少喜欢书画者,有的还具有相当高的专业水准。而书画家队伍中,也有勤于著书立说者,吴冠中、黄永玉、黄苗子的散文写得非常好,也很畅销。但是,作家队伍中的书画家,要想取得书画专业圈的认同,是不太容易的,一方面是“术业有专攻”,新时期的书画艺术在观念上、技法上确有新的突破,作家书画家们对此了解不多、研习不深;另一方面,是因为书画艺术审美标准的“话语权”掌握在书法家协会、美术家协会手里,而当代书画家的文学修养,从整体上说,别说与民国之前的书画家比,即使与“文革”前的书画家比,也呈明显的滑坡趋势。就拿古典诗词来说,书画家队伍中喜欢写诗的也不少,但真正懂得平仄的,屈指可数。
我无缘欣赏全部展览作品,但偶然看到几首见诸报刊的中方书法家的诗作,不是顺口溜,就是连起码的平仄也不甚讲究。这或许只是个别现象,但也可窥见当今书画家古典文学修养欠缺之一斑。
成立中国作家书画院,或许能够为作家和书画家的交流提供一个平台。关键在于作家和书画家们要摈弃门户之见,尊重、包容、吸纳,取长补短。最有效的办法,是期待涌现一批诗书画兼擅的复合型人才。从某种意义上说,真正的书画大家、大师,必须要有丰厚的古典文学、传统文化作为基础,要想成为大家、大师,着力点应该在此,而不纯粹是技法。
艺术评论:在很长的历史时期,“文人书画”一直代表主流艺术、主流文化,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你们认为,当今还存在“文人书画”生存、发展的土壤吗?
张瑞田:评估书法史上的代表人物,一个重要的文化现象引起了我们的关注,即,书法家们的人文修养没有本质的差异,他们以书法名世,其中的文学支撑又使之变得丰富和立体。他们拥有书法艺术的才华,同时也具有经世致用、文学创作、学术研究的能力,因此,他们在历史深处传达出来的文化声音,是复合性的才艺体现,多重性的精神交响。
从“康梁变法”算起,被我们认同的书法家,基本上具有成熟的政治理念、渊博的学识、高超的艺术表达能力。他们的才能不限于一个领域,所散发的智慧信息,甚至是一个时代的文化旋律。康有为是有政治野心的读书人,也是备受争议,又必须承认的书法家。书名显赫的马一浮,又是重量级的学者,兼有我国正统儒者所应具备的诗教、礼教、理学三种学养。稍后一点的鲁迅、于右任、郭沫若、谢无量、沈尹默、沙孟海、启功、吴丈蜀等书家,也没有局限于一点一面,他们既是书法精英,又是另一领域的精英,因此,他们的文化语汇博大精深,他们的艺术感染力丰富而细腻,他们所建立的书法艺术世界精彩而迷人。
遗憾的是,表现形式的影响和对技术主义的过分强调,当代书坛画坛的复合型人才成了凤毛麟角。
书画的美学内涵是由人格、文化、技术所构成,仅夸大技术含量,或者仅以书写和绘画的表面现象来判断书法和绘画的艺术价值,势必造成书画审美的弱化。文人书画融入了作者的人格、文化,体现了人生况味,建立了独特而完整的艺术语言系统。文人具有真实的人生体验、对称的文化、学术信息,成熟的笔墨驾驭能力,很容易捕捉到书法艺术的本质,准确表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学术状态、文学行为,以及来自生命本源的喜怒哀乐。鲁迅的文稿,谢无量的自书诗卷,沈尹默、傅雷的手札,随意看上一眼,作者的经历、感情、性格毕现。
我们需要文人书画的回归。君不见,当代书画家由于文化的欠缺,感觉的迟钝,修养的不足,严重影响到书画作品的质量,降低了当代书画审美的能力,使中国传统文化历史性地退化。
艺术评论:很多艺术家都想着走出国门,而具体到“文人书画”这一方面,你觉得有必要吗?
斯舜威:经济全球化是大趋势,文化艺术不可能不受到影响。书画界喜欢提“走向世界”,以为到国外去办一次书法展、画展就“走出世界”了。更有甚者,有的人设法到联合国大厦办了一次书法展,似乎便感觉到其书法被“世界”接受了,其实这都是缺乏文化自信的表现。常言道,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一种文化艺术要被世界接受,首先在于其强烈的、深厚的个性特色,是其他民族、其他国家和地区所不具备的。这方面,“文人书法”、“文人画”是极具优势的。油画也好、当代艺术也好,中国与西方比,并无多少优势。我们的优势在于民族文化,在于中国书画。有人声称“绘画死了”。这说的是以写实为基础的绘画艺术,遭到摄影、摄像等现代传媒手段的冲击之后,经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验。但是,中国绘画没有“死”。因为,中国绘画并非完全以写实为基础,中国绘画的核心是“写意”、“写情”、“写韵”。意、情、韵,不是以科学手段为支撑的摄影、摄像技术所能概括的。所以说,在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的时代,在以传媒技术为主导的信息时代,中国书画的写意、写情、写韵,在世界艺术之林中有着无与伦比的优越地位。有一个未经证实、实际上也无需证实的轶闻,说齐白石的绘画,国际友人佩服之至,请他现场作画,当看到他寥寥数笔便画完之后,外国人有点失望。不管这个轶闻是否属实,有一点是能够说明问题的,这就是,中国书画的价值,就在于这“寥寥数笔”。这寥寥数笔,凝聚着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粹,这是很多欧美艺术家无论如何也无法学会的。这体现了中国的儒、道、佛学说的精华,远远超出了一般意义的绘画范畴。
我们有一种感觉,目前一个新兴的“士大夫阶层”正在形成,而这正是文人书画发展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