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齐是中国当代艺术家。
在这个“当代艺术”快成为主流艺术的今天,这样的介绍简单得不容易被记住。但是对于应天齐来说,这个称谓就像是自我定位,是现在的他最为看重的。曾经的“版画冠军”头衔似乎将应天齐的艺术创作局限在了版画世界,让他有些百口莫辩……
⊙记者曹原
一个人的当代艺术史
应天齐讲述了一个年少轻狂的小故事:“在中央美院读书的时候,由于喜欢当代艺术,我经常在班上夸夸其谈,但素描却是一板一眼很认真地按学院方法画。有一次我进教室之前,在门外听到班上的同学在议论我,说应天齐就会夸夸其谈什么前卫观念,素描却画得如此保守。要知道,当时前卫艺术在国内刚刚萌芽,美院的一些学生已不认真画素描了。我那时年轻气盛,一推门进去就对他们说,“我的前卫不是装出来的,马上做个展览,媒体的头条一定会报道!”在同学的追问下,应天齐脱口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抱着宣纸,骑着自行车把北京街头所有的痕迹都拓印下来,比如城墙的砖痕、平板车上的木纹,柏油路上的车辙我全拓下来,然后再剪再拼成作品,媒体能不报?”同学们都惊住了,顿时沉寂下来。但是晚上回到宿舍的应天齐却沉默了,“那会儿我每天晚上睡在床上都在想这件事,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时还是不懂所谓当代艺术是什么,要是现在就能想明白,拿摄像机把过程录下来,放在一起就是一个很过瘾的展览。”
如果要追溯应天齐当代艺术的启程,这或许便是源头。他前卫的观念在中国当代艺术刚刚萌芽之时便已先行。1985年,美国波普艺术的先驱劳森伯格将西方的当代艺术带到北京,其对现成物的运用和西方当代艺术超前的理念,给当时的中国当代艺术带来巨大震撼,也给予应天齐的创作思想强烈“撞击”,让他顿悟“当代艺术”是什么。“劳森伯格对我的影响是在艺术观念上,我认为他的展览在1985年的时候对中国当代艺术的起步起到了根本性的推动作用。”对当代艺术的迷恋和理解,是从芜湖到北京求学的应天齐的最大收获。“我们当时问劳森伯格,你作为西方人怎么做中国的作品,他说他有一个屋子里装满了中国的东西,天天泡在里面感受和思考,但是他说他不想变成中国人。”这让应天齐恍然大悟。殊不知,在中国当代艺术刚刚起步的年代,狂热者们多数想变成“西方人”,中国当代艺术发展至今,大多数艺术家前进的路径也是先将自己变成“西方人”,最后再变回“中国人”。
一开始便坚信自己的文化能与当代艺术碰撞出火花的应天齐,从始至终有着十分清晰的艺术线索,但这种坚持和耐心似乎让他在当代艺术之路上比别人慢半拍,这也是后来外界对应天齐仅仅是“版画艺术家”的误会所在。
让他成名又将他局限的,就是在八十年代中期影响很大并被载入中国美术史和中国版画史的经典作品——《西递村系列》版画。然而在漂亮版画背后,却是实实在在的混合材料作品。实际上,让应天齐成为“版画艺术拓荒者”的《西递村系列》没有动过一刀,全用的实物拼贴:木纹、沙、头发等。在应天齐看来,版画就是拿刀将一个平滑的表面弄得凹凸不平,而劳森伯格对现成物的利用让应天齐将目光从平面转移到了现实生活中,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带有纹理的材料会让画面来得更加自然。
后来,在《西递村系列》版画作为舞台背景出现在黄梅戏《徽州女人》中时,应天齐实际上是完成了一个大型装置。
从版画到装置
这种有因可循的艺术线索因为埋得太深而容易让人忽略。抛开“版画艺术家”的框架来纵观应天齐三十年的创作实践,就会惊叹这是一条多么扎实却又清晰无比的发展之路,就像一些评论家所言,应天齐的艺术探索具有温和的前卫性,是位在中国现实中匍匐前进的艺术家。“我认为当代艺术可以是一针见血、开门见山的。但也可以是循序渐进的、内敛的,甚至和社会发展同步的。或许我们可以做得很‘西方’,但是我觉得当代性不单纯体现在样式、语言上,更多的是承载的文化内涵和问题本质。”
从成长史来说,这种沉得住气的探索或许跟应天齐的家学渊源有关。“我父亲有很深的文化底蕴,喜欢读古文、画国画,特别喜欢吴昌硕,书法也写得非常好。记得小时候,父亲晚上喝点小酒就画画,没有宣纸就蘸点清水在白纸上画。他有很好的文学底子,真是满腹经纶。我经常拿很偏很难的生字去问父亲,他总能马上一笔一划的写出来并告诉我完整的意义。”1949年出生的应天齐经历了中国当代艺术理论的递进,再加上从小耳濡目染的传统文化影响,使他的当代艺术探索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
三十年来的艺术实践和沉淀,让应天齐终于觉得到了该交出完整答卷的时候了。2006年,应天齐大刀阔斧地开始创作混合材料系列作品《世纪遗痕》,以黑、白、灰为主色调的《世纪遗痕》多为由大色块组成的大画,通过对社会变迁中遗留下来的“墙”进行挪用再创造,用肌理的转化和抽象化的延伸来表现自己的文化诉求,将自己对文化遗失的遗憾全都化作了厚重甚至凝重的画面。怎么让中国的本土资源、本土文化与当代艺术发生关系是应天齐思考的重点。在《世纪遗痕》中,应天齐终于将他长期对中国建筑文化及废墟文化的思考变成了一张漂亮的答卷。他认为:“我选择用中国文化和本土资源与当代艺术发生关系,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就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当中。”
今年8月,应天齐带着他的《世纪遗痕》系列作品(包括大型装置、影像、行为、综合材料等)来到了以当代和前卫艺术著称的威尼斯建筑双年展。这是威尼斯建筑双年展首次邀请华人艺术家参加个展。在分割为七个空间的展厅里,应天齐用叙事的方式完整地诠释了自己的艺术观念:“第一个房间是一个像现代建筑一样的方块集成的高大铁笼,里面堆满了芜湖古城拆迁的废弃物,还播放记录着拆迁前老百姓的生活影像。第二个房间放着一块巨大的仿古砖,该砖是将拆迁现场许多废弃的古砖磨成粉之后做成的,同时播放整个制作过程的录像。第三个房间是红色的空间,叫《王者》。然后是一个全黑色的空间,是一个会议室。再到一个名为《无极》的白色空间,里面什么都没有。再就是一个投放在打碎的玻璃上的DV影像,讲述着芜湖古城拆迁前后的演变,碎玻璃将影像反射在天花板和整个房间,是支离破碎的感觉。最后一个房间就是自述,用DV自述我与芜湖古城的渊源。”这一组较为完整的作品,让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在历史与现实的对比中进行反省,不动声色的叙事方式让悲怆、祭奠与缅怀的气场更显强大。
应天齐在威尼斯所交出的当代艺术作品答卷让不了解他的人以为是“版画艺术家”的转型爆发。但就应天齐而言,无论这条来之不易的道路走到了哪里,回头看时,永远都能清晰地一眼望见最开始的地方,“从版画到现在的综合材料或装置皆如出一辙,版画就是运用凹凸完成的画面,只要是材料就会有凹凸,包括现在的《世纪遗痕》系列,我一直在研究颜色和凹凸之间的关系,从版画到装置空间的延伸也是社会变迁和文化变迁使然。”
在应天齐的作品中,还有许多的结合:南北的结合、具象与抽象的结合、传统与当代的结合、民间艺术与当代艺术的结合。应天齐对历史文化的理解表现出他既有北方的博大粗犷又有江南细腻的文人情怀,冷抽象的形式与具象的内容也只是他的一种独特表达方式。在这个南方人的作品中先看到的一定是大刀阔斧的东西,但细小之处却又让人不得不赞叹他心思的细腻。“既要看四王八大,也要看霍去病”的应天齐将他自身的文化底蕴和对时代的感受用最适合的方式表现了出来,他的张力一直充实着那条清晰的艺术线索,好似批评家皮道坚曾说的:“应天齐的艺术是一部中国三十年的美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