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多足横着走,灵蛇无脚曲着行,通向成功的道路各不相同。”蛇年快到了,想到画蛇时的这段题跋文字,想到客居京城的10年横竖,心里生出不少感慨,真乃往事如烟,风雨心头。
当年莫名其妙地撞上螃蟹,才40来岁的年龄。不算风华正茂,也意气正当年。那阵子的气与势,是横行的;那阵子的斗与志,像蟹的两螯,是高举着的;那阵子的想法,像蟹的八只腿脚,是多“踩”着的。凭着这种蟹精神,才写了一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文字,偶尔搅动书画的江湖;正是这种蟹模样,才能在45岁那年,抛去帽子独居京城鬻字谋生;恰好这种蟹思维,才敢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三不堂”自居,努力保持人格之独立思想之自由。
我生于1959年1月1日,元旦过了,就走进55,行进在“奔六”的大道上。这位老蟹,为迎接蛇年,与蛇共舞与蛇同眠,画蛇起早贪黑绞尽脑汁。十二生肖,就蛇最难画,因为蛇最简单,就是一根线,最简单的就是最复杂的,大道至简呀。蛇与蟹相比较,蛇无脚,蟹多足。在自然界的江湖里,蟹无论如何是玩不过蛇的。蛇虽无腿,跑起来却比蟹快;蟹虽有螯,斗起来却没蛇狠。古往今来,被蛇咬伤毙命者不计其数,从来没有见过因蟹而毙命的。咬,蟹咬不过蛇;斗,蟹狠不过蛇。蟹有那么多腿脚,为什么老跑不过无脚的蛇?蟹有那么硬的壳壳,为什么老斗不过蛇?这便是蛇的伟大之处。蛇周身柔软,可以柔克刚;蛇无脚,可踏雪无痕;蛇曲行,可避开锋芒曲线救国迂回包抄。蛇的长处正是螃蟹的短处。看那蟹,长着一个硬壳壳,硬碰硬,谁人喜欢?生着八条腿脚,走起路来像过坦克车似的,目标太大暴露太早缺乏隐蔽;专肆横行,认死理,不会顺毛摸是爱抬杠的杠子头,总惹别人不愉快。蛇的功夫是绵里裹铁,外表柔软骨子里狠毒。蟹则恰恰相反,蟹是铁里裹棉,骨头在外肉在里,外表强硬内心柔软,这是螃蟹的“硬肋”,是它的致命处。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物枪林弹雨都经历过了,甚至刀枪不入,却断送在美女蛇的温柔缠绵里;又有多少硬壳壳式的蟹人,大江大海都过了,一不留神便被美女蛇吃掉。每年的秋天,阳澄湖的大闸蟹们,硬生生地被五花大绑着,送向四面八方,在食客的案几前被斩首示众,五马分“食”。人们对付强硬横行的蟹,有效的办法多着呢;对付柔软曲行的蛇,便没那么简单,要一下子打在七寸上,绝非易事。
在人生与艺术的江湖里,蟹需要多多地向蛇学习:练软功,做减法,行曲路。在我的人生和蟹派的进程中,曾试图着练软功行曲路,但均未成功,此乃蟹之天性使然,江山易改蟹性难移。倒是在做减法上,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一些心得。前几年曾作“舍弃八九,留取一二”书作,感悟着人生的“加减乘除”。跋曰:“人生是道算术题。四十前为学日益,用加法乘法。之后为道日损,用减法除法。余痴情艺事又误入蟹道四十又五年。六岁临池,二十不明,三十未成,四十无大悟。虽时觉心中有千万兵马,然有兵无阵,难静难平,皆多之累也。四十五岁独闯江湖于京城,呛水多次,始知水深林密,浪险鸟杂,随舍弃多念而留一蟹耳。观蟹貌,知其八爪两螯多手多脚碍事;明蟹理,感其一味横行惹是非;悟蟹道,舍弃多爪留其三:理论、书法、水墨生肖各撑其一矣。减之又减,仅留其一用艺,横行不霸道是也。顿觉天宽地阔进退有度,盖少则得矣。”
蛇走蛇的路,蟹行蟹的道,井水不犯河水,各得其所,各自完成各自的担当使命,这是大自然的造化之功,是道法自然。蛇的线性运动,是哲学层面的太极图式,是书法上高度简约的草书形态,蛇性蛇型蛇行,都具哲学上的高度抽象意蕴。蟹则不同,蟹八爪两螯横向移动,“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皮日休诗)是一种不畏淫威的横刀立马,这种蟹性蟹型蟹行,更具有敢为天下先的创新气概。蛇行是顺向的,蟹行是横向的,蟹横行在蛇年里,不知又会留下什么样的蟹迹。无论如何,那“横行不霸道”的理念和“思想批判与友善待人分立”的处世原则,就有点蛇性的太极思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