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这话是曹丕在《典论·论文》所讲。曹丕还为此言举了个例子,话说东汉辞赋家傅毅(字武仲)与文学家班固两人文才相当,不分伯仲,然而班固却轻视傅毅,于是他写信给家弟班超讲傅毅的坏话:傅毅因为能写文章而当了兰台令史的官职,可是他下笔千言,不知自止。
可能是人类自有的劣根性,抑或是长期以来文艺不分家的墙外余毒。我扎根于文学界旁邻的艺术圈,从业二十余年,打过交道的艺术家数以千计,其间也时常发现艺术界有不少如班固一般的艺术家,处处讲傅毅的坏话,而傅毅也不甘示弱,起而攻之。有类似于同一阵营的“人民内部矛盾”,如传统艺术家之间的相互拆台;也有类似于派系对立的“敌我阶级斗争”,如传统艺术家与当代艺术家之间的彼此诋毁。当今艺坛,鲜见连枝同气、性情相投的认可或褒扬。
当下的艺术家像极了受惊的刺猬,时刻处于一种倒刺林立的备战状态,究其缘由,实则是随着国内逐步升温的艺术市场而伴生的生态瘟疫。当“艺术”这一原本仅仅用于移情言志的私密个人游戏,被搁置台前任君消费时,有了更多职业化和市场化的艺术家投入到这一行列中。这潭清澈的池水便日渐污浊,单纯的自娱被逐利的欲望湮没,艺术市场被作为蛋糕瓜分争夺,那么每一个艺术家眼中的其他同行的意义与定位随之发生变化,煮茶论艺的闲适淡雅顿时成了虎口夺食的搏命厮杀,由此说来,“画家相轻”的现状只是艺术被资本操控下的一个文化怪相。
但若仅仅将“画家相轻”这一群体病症的施毒者全部推卸到资本的“可恨”上,显然是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在作祟——欺骗自我无疑是规避过错的最简方式。笔者以为,资本的人为操控充其量只是导致这场病症的诱因,而且此病亦非无可救药,如何将紊乱的艺术市场拨乱反正重归正轨,其核心问题还是要回到病根的彻底治疗中来,而这病根,即是病毒携带者——艺术家。
艺术家的通病在于习惯性地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他们不会也不愿站在一定高度上,苛求自己,包容他人。试图以诋毁他人来拔高自己的行为是失智的,除了痛快嘴巴,更多的是暴露了自己知识的片面、人格的狭隘。无知不可怕,放大无知给人看才可怕。艺术的多元化造就了从艺者理解艺术方式的多元化,如何客观地对待各类艺术形态,了解学习并吸纳他人长处,补己短处,只有谦逊地以“三人行,必有我师”为信条,才能真正做到“不此不彼”。
茫茫宇宙中,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凭空出现,它们的出现必是经过时间的积累与时代的推动,并随着不停滚动的时代与潮流的巨轮而消逝与新生。历史——忠实地记录,经典的传统总会复古重现,时尚的当代亦将苍老成传统。如何在短暂的生命中,不断丰富人生阅历、沉淀心境学养、精进艺术水准,才是艺术家的本分。寰宇纷乱已如斯,随俗浮沉“相轻于江湖”注定只能苟且一时,唯有在艺术精神上永葆独立之意志,才能在种种漩涡诱惑中洞察时代之脉搏,任艺术乱象风云莫测,亦可担当拨云见日的中流砥柱,自有一席施展之地。
“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如果画家之间能将“相轻”的攻击转换成建设性的意见,进而对他者艺术有所改进的话,想来当是另一番景象了。
(作者为艺术经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