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南风北采——关山月北京写生专题展”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行。有关当代国画写生热的话题,引发了人们的关注。写生,其词源自于中国画论本身,譬如明《徐氏笔精》就谈到“惟元倪瓒辈始喜写生,脱画家蹊径”;但近代以来,写生的传统意义似乎又因西方绘画观念的引入而有所改变。那么,对当代国画创作而言,写生的现状如何?价值何在?请看业界专家们的“写生论”。
正
艺术评论家、画家梁江——
当代国画写生局限于技术层面
今天,我们的国画写生陷入了西化误区——一味强调对着景、人、事、物来画。其实,这只是培养艺术家观察物象的一个技术性环节,中国传统的写生范畴要大得多,不仅是技法上的,也是观察视角、创作角度上的。现在单纯将写生局限于技术层面,无疑限制了画家对传统写生精神的理解和传承。
中国古人的写生跟近现代开始从西方引进的写生概念,完全是两码事。古人的写生,并非是对着实物一丝不苟、分毫不差地进行描摹,有如照相机、标本般复制;古人的写生,“生”字乃是生机、生意、生动的意思,重在展现物象和自我的精气神。他们虽然也游山玩水、观察花鸟,却未必现场作画,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深入地体悟、感受,而后再通过回忆默写、重现,由此超越物的表面进入到深层次的内涵。古代,如果一张画作冠以“写生”之名,只是代表其有所出处,并不是说画得足够像。实景再现式的写生对古人而言,并非成功,而是失败。
石涛曾说过“搜尽奇峰打草稿”,指的是把壮丽河山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再按照自己的心意进行画面上的自由移动、组合、改造,达到概括、强化的效果,属于再创造的过程。面对这样的作品,人们会觉得真实,主要是感受、体验的真实,而非画面与景物的一一对应。
可以说,当代国画家虽然在写生方面叫得响亮,但对它的重要性和意义还没认识透彻:一方面,由于现在的便利条件太多——印刷品、影视作品、画册,让不少画家可以随意东拼西凑,因此写生在一些人心目中已无足轻重;另一方面,当代画家对古人写生精神和方法的研读、传承做得远远不够。此外,西方的写生具有非常严格的科学精神,当年黎雄才在日本留学,风气已经尽染日本艺术界,他就曾到过科学院研究所去画各种虫、鸟的标本。而今天,我们的国画家也做得不到位,很多时候所谓的写生都是肤浅而形式主义地走一走,浮光掠影式地看一看,不够科学也不够投入,流于表面、失之肤浅,值得反思。
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王孟奇——
当今写生是做西方传统的小学生
写生原本是中国人的概念,不是西方的说法。将西方科学式的写实套用“写生”一词,是翻译上的问题。但今天的中国画已完全落入西方过去的套路,传统的写生精神基本丢失殆尽,却是不争的事实。
西方过去的艺术教育,其实是实验室的写实。画室有如科学实验室,譬如画模特,在固定的角度、光源下研究对象的比例、质感、量感及体积空间。即便是印象派,采取的仍然是科学的观察方式,通过研究光线变化从而影响到画面色彩的变化。因此,西方绘画是伴随着科学的发展而不断发展的;中国传统的写生含义,则是写对象和自己的生命,强调的是传神,不讲究再现。这个“神”可以是对象的,也可以是自己的,还可以是双重的,就是所谓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是中国人理解的认识与表现的关系,亦可视为中国人的写生观。
近百年来,西方的现代思想资源跟过去已经大不一样了,越来越注重个人的精神性表达,西方艺术家也从原始艺术和东方文化中汲取了这一特点。因此,当代的西方绘画教育完全不是自己原来的模样了。而中国的绘画艺术,至少在认识观上曾经走在世界文化的前列,无论是徐渭还是后来的八大山人,都是以精神表达为首位。今天的国画写生模式,却是从高起点回落到低位,重新去当西方传统的小学生,走别人的老路,这不能不让人感慨。
因此,今天的画家,不仅要重提传统写生精神,更要对传统文化做深入的研究,看看古人是怎样对待自然、表达自然的,只有真正认识到古代画家跟自然的关系,才能懂得写生的奥妙、国画的奥妙。
反
广东画院画家黄唯理——
当代写生是对传统的拓
现当代国画中的“写生”概念,始于西方美术教育模式在中国的推广,而广泛得到提倡则是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毛泽东讲话发表以后。在我看来,初涉山水画者通过写生可以“验证”传统画谱上的技法,并体会“造化”转化为笔墨这样一个激动人心的过程。当然,作为一个相对成熟的山水画家,就不能仅仅局限于简单的“满山跑”而忘了“用心”了。
古人大多将历游山川作为修身养性的方式之一,因此,身游与神游是一体的。多数时候,他们重视的是行走山河的感受过程,而不像现在的画家,见到好的景致,就坐下来将其描摹成画。宋元的画家,虽然偶尔也会停下来勾勒几笔,但往往只是一种素材式的记录。
而随着时代的进步,当代画家更多把写生当做创作的补充,甚至现场写生也成为一种创作。这种踏踏实实坐下来描摹山川的写生,在我看来,其实是对古代写生精神的拓展:一方面可以训练笔墨、训练表现力;另一方面可以“治疗”传统山水画过于概念化、缺乏生机等通病。我们都知道,岭南画派自诞生之日起就很重视写生,给当时的画坛吹入了一股清新气息。翻看李可染、陆俨少、赖少其、关山月、黎雄才等大家的画集,总有一批生机勃发的写生作品吸引、感染着读者,这就是写生的力量。
近些年来,画家们的写生热情跟前辈比起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有成就的当代山水画家,倘若没有一批精彩感人的写生作品存世,将来他的“全集”和个展会是不完美、有缺憾的。但在写生热潮中,我们应警醒将写生素材直接套用于创作,把自然山川误作胸中沟壑。具体说来,就是过度诠释自然的神奇瑰丽,忽略了绘画的人文之美好、精神之超越。毕竟,山水画家最重要的是通过笔墨映现自然与自我生命的本真。因此,写生中既要赋予作品更强的现场感和丰富性,以摆脱程式束缚而获得新活力,又要尽可能展现山水画的超越性和笔墨韵味。
具体到每一位画家,是更重精神一些,还是更实在一些,应根据个人情况好好剖析。有的画家创作了一段时间以后,作品很概念化,常常自我重复,那就需要到大自然中好好写生了,以吸取新的元素、新的感觉来完善画面形象;有的画家在画面表达上已经很形象,那可能更需要通过提升自我的修养来提升创作的精神高度。
广州美术学院教授、著名国画家周彦生——
没有写生当代花鸟画创作就无从谈起
北宋时期,花鸟画的代名词是“写生”,人物画的代名词是“写真”,山水画的代名词则为“写意”。所以,我经常跟学生讲,花鸟画创作一定要写生。因为画家借助花鸟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和寄托,就像诗人触景生情一样,如果没有看到花花鸟鸟,哪来的感受体会?花鸟画追求情趣,必须有观察才有发现。要把蝴蝶、画眉等画得与众不同,没有细致的观察是无法获得的。
花鸟画的写生应注重什么呢?生,在我的理解,就是活的意思。花鸟画不像人物画,线条必须做到一丝不苟,不出任何差错,否则人物就立不起来,花鸟画最重要的是抓住生动的形象。写生有两个内容:一方面是观察、研究、认识对象,了解其性格,譬如牡丹花,要把它富贵的精神状态看透读懂;另一方面,一些记不住的花瓣、花丝、花粉的特点,可以用文字记录,也可以进行临写,将花瓣的转折、叶子的正反、花粉的多少,都描绘下来。所以,写生要用眼用脑也要动笔,只有研究得深入彻底,才能搞好创作。创作不是说直接将写生搬到画面上,而是有如从矿石中炼钢,要经过不断萃取才行。这便是思索立意、改造自然,取得画龙点睛的效果。
就我自己而言,经常带学生到海南岛、云南西双版纳等地搜罗素材,脑海中装下很多形象,才能把花鸟的生动气韵表现出来。当代花鸟画创作中,有一批想对历史负责任、希望将这一画科提高到当代最高水平的画家,也一直都坚持写生,相信写生对花鸟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