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米芾《海岳名言》云:海岳以书学博士召对,上问本朝以书名世者凡数人,海岳各以其人对,曰:“蔡京不得笔,蔡汴得笔而乏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上复问:“卿书如何?”对曰:“臣书刷字。”然而,勒字也好,描字也好,画字也好,刷字也好,由于临摹者众多,终于传承出了行书宋四家的局面。以至于千年以后,沙孟海先生在八七高龄时还作《耕字记》以应因古人。
而惟独这“酿字”,以其周期长、见效慢,为书画家所不愿或不敢为。
我的老师朱非先生却偏偏是这样一位“酿字”者。《古越龙山碑》正是他五十年酿字的结晶。
《古越龙山碑》居绍兴黄酒集团办公楼共享大厅正面中央,碑高三丈,碑身为青色陡墁方砖铺成,青底白缝金字,古雅大方,具有苏式古建特点。碑身上部为“古越龙山”标识,主体部分为正文,楷书,凡八行一百五十一字,介绍了黄酒的发端历史和古越龙山的命名原由。是碑由朱振国先生撰文,朱非先生书写。朱非先生之楷书,可谓字里金生,行间玉润,在看似平淡的点画之外,更透出一种安静平和的韵律。这是在楷体书法中尤为难得的,一如陈年佳酿,只有在细品之下,方能体会到的清香醇厚、灵动飘逸之气。
先生自幼笃好书法。童年在上海生活时,因身边无《九成宫醴泉铭》一帖,清早出门去朵云轩,上海商店开门晚,在门外等候两个多小时后商店才开门。得帖后喜不自胜,朝夕临摹。至读高中时欧书临习已初入堂奥。五十多年来,间或学二王和赵孟頫行书,及赵之谦北碑和《曹全》《礼器》二隶。然而,情由独钟、一直手追心摹的还是《九成宫》,还是欧体书法。始终酝酿着的,是欧体楷书这坛酒。
绍兴酒陈化过程中讲究“反幢”。先生楷法,经过五十年的陈化和多次“反幢”,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我随先生学书时,墨趣会活动频繁,书友小叙时,先生曾戏称自己为“山阴写字匠”,指的主要是楷书不能放弃,一旦放弃楷书,书法就怕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其实先生楷法远非“写字匠”那么简单,许多书坛大家的书法元素,在先生书法里都有所折射。先生楷法以欧书之险劲为根基,灵秀处可窥赵孟頫的《绝交书》、《汲黯传》;奔放处可探怀素的《自叙》《苦笋》;宽博处可见赵之谦的碑版意趣。点画精到、结字隽秀、章法平和。如果从对二王书法传承的系统性来看,先生又无疑是最虔诚、最“马拉松”的实践者,长时期的行书、楷书反复临习参悟,对文学的爱好和广泛的字外功夫,使先生在楷书、行楷创作实践中获得了极高的个性化审美要求。越中楷书精研者,唯先生一人耳。
刘勰《文心雕龙》云: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至于林籁结响,调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锽: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无文欤?先生于是亦潜心于楷法“反幢”,改侧锋为中锋;易方角为圆角,变无我为有我;写楷如写行,写欧字而不囿于欧。于是笔歌墨舞,雍容大度、浑然天成,使楷书具有了行书的灵动、行书的气韵。这是高级“酿字师”的水准,更是书家追求的境界,推为越中楷法第一,当无异议。《古越龙山碑》是酿酒集团的标识,也是朱非先生楷书之代表作。
倘有人问我:“朱书如何?”必对曰:“朱书酿字。”
愿先生酿出更多更好的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