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磊2010年作品《初夏的回忆24》
艺术创作于我而言是一个“生命体验”的过程,也是一个“自我解放”的过程。有人说艺术创作也是一种宣泄。对于我来说,我就是通过艺术创作来“宣泄”愤懑、“解放”心灵,进而追求精神上的“自由”。
我需要面对四个层面的问题。
第一,文化身份超界。如何平衡好馆长和画家的身份。
第二,视觉音乐实践。我近期的作品,主要是在做一个关于视觉中的音乐性的探索。
绘画是看上去似乎与音乐距离遥远的艺术,但是对于绘画中音乐性的挖掘,可以揭示出艺术的内在结构。保罗·克利就曾经专门“画音乐”。他曾在日记中写道:“音乐,对我,是爱的蛊惑。”作画前必先拉一小时小提琴滋养心灵,他画里的任何线条都是可以去“倾听”的。
音乐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助缘”,我通过大师的音乐来学习他们对于音乐结构及对应关系的把握。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结构非常严谨,并且层层递进,每一小段的推进加速之中,能量在不断地积聚,像滚雪球般地融合了各种音乐元素并强有力地奔向最终的爆发点。而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的精神力就非常涣散,虽然技巧上很华丽,但是总体的力量比较弱。精神力的强弱其实与内在结构相关,音乐和绘画其实都是对欣赏者的一种“感官刺激”。好的音乐会打通身体的经脉,使血气畅通,绘画也是如此。绘画对于观者的“刺激”相对音乐而言比较随机,因为音乐和诗歌一样,节奏和音律都是预设的,而绘画的音乐性,或者说“刺激点”则完全视乎作者和观者的境界,你究竟是先看到哪一片色彩哪一个线条,每个观者的经验都是不一样的。抽象画的音乐性和“刺激点”更加本质,更少干扰,因为它没有写实画那样的故事情节、形象线索的制约与搅扰。
第三,诗化自然意境。一个作品好不好,关键在于意境。意境的创造过程就是对自然现象进行整理使之与作者心灵对应的过程。这个过程就叫做“文”化,是创作的方法论。
第四,生命直观体验。
所谓生命直观体验,就是我在人生各个阶段的生命体验,即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有什么样的情感、什么样的认识,要通过艺术创作把这种生命的直观体验表现出来。事实上,文化身份是非常表面的东西。视觉音乐实践和诗化自然意境都是方法类的东西。“生命直观体验”才是我艺术发展的逻辑和根据。
1986年,我还没有开始做抽象艺术,当时的倾向是象征主义的,倾向于表现精神图式以及矛盾的对立与统一。从《太阳鸟》到《月亮蛇》差不多有十年的过程。
1997年,我才开始画《禅花》,这一阶段比较注重精神的提升和图像的隐喻。表现的是一种作者与现实境遇的关系,即在现实境遇中,作者面对压力的反应。
我是研究型的艺术家而不是生产型的艺术家。每一阶段,我都试图探讨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或许是我直接面临的一些困惑,或许是我生活中折射出的问题,我通过绘画的方式来研究这些问题。20年以来,虽然我的创作风格变化很大,但它的内在逻辑是一致的。
1997年开始创作的《禅花》是反映生命的逝去这一主题的。我画的是“花冢”,之前题目叫《葬花》,后来一位朋友建议改为《禅花》:从一个没落的逝去,一个生命不可逆转的失落的角度去思考意境提升的可能性。于是从“葬”的角度入手进行提升,花瓣的形象都开始抽象化了。从这时起,我就开始做抽象艺术了。后来,我尝试把符号化图像与绝对的精神境界相对应,就到了纯抽象的阶段。从生命的逝去到一个精神的提升,这是一个过程:生命的完结,也可以视为是一个精神生命的诞生。我的很多艺术作品追求的就是精神生命的诞生和提升。这个过程中,运用了一些综合材料和符号。我把色彩抽象到只剩一个颜色——灰,但其中也有一些变化。大家看了,也许觉得很简单。但是,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追求,仅用一两笔是不能画完一幅画的!很多人不敢“简单”,怕别人追问。
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我们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创作的灵感,很大一部分来自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国艺术讲“气韵生动”,即流动的气息,只要可以使气息流动,什么材料和工具来表现都可以,可以用水墨,也可以用铅笔画。但你“流动”得起来吗?你必须想办法使它“流动”起来。我们看怀素的字,酣畅而沉静,这么流畅的字又让人感觉那么笃定。其韵味的关系不就是我们追求的那种自然生动的气息吗?
我的画,大量的留白、枯笔、疏密的节奏关系和虚与实的关系,这些都是中国绘画和中国文化哲学中的概念,西方艺术中没有。我的画就是借鉴了东方传统的哲学概念和艺术形式,例如密不透风疏可走马的虚实对比。有虚才有实,黑与白也是相生相应的。
2003年,《天堂里的色彩》是进一步精神视觉化的实验。作品对造型结构、色彩结构、视觉结构、心理结构等方面及其相互关系都进行实验和讨论。2003年我在美国北部的佛蒙特创作中心(靠近加拿大)呆了一段时间。《天堂里的色彩》就是在这段时间创作的。我当时的作品包括水墨、风景写生,还有风景、人像、人体写生。那里的阳光非常好,经常有一种虚虚茫茫的神秘感觉。记得当时还做过一个梦:梦到极其透明、澄澈的水,水里有一些大型的浮游生物,它给了我很多灵感。我做了近200件纸上和布上作品,主要探讨了抽象符号、形式空间(虚拟空间)与意象境界的视觉和心理关系。同时也尝试着色彩与意象境界的视觉和心理关系。
回国后,我继续用这种结构关系和思想脉络来创作。我创作了色彩实验的作品:这是一种微妙的关系,用不同的办法、不同的颜色、不同的节奏关系反反复复的画。
绘画也有眼。绘画的眼在哪里?一幅画中很可能几个很小的色点和线条就是作品的眼。因为这几个小小的色点和线条的提示和串联,这张画就有生气了。
我画《忆江南》的时候是到常熟写生。在江南哪怕是冬天,气息还是绿的,骨子里是绿的。江南水多,在画面上我要寻找一种流动性的东西。我还想通过色彩和造型的实验来营造一种诗意。
2006年起我创作了《醉湖》系列,它是诗化的生命力量的体现。湖是水,可以很容易找到视觉形象。醉,是一个精神状态。湖,怎么能醉?我追求的一个是下意识中的“活”字,即不羁的生命力的恣意流动。画画的时候也要注意,要画“活”的画,要突出生命力、能量的聚集与流动。
作为艺术创作者,一定要善于从其他艺术样式中汲取营养,无论在诗歌、文学、音乐、民间文化中都能找到契合自己的东西并得到启发。我找了两位大人物的词,大家可以对比一下两种不同的浪漫。一位是李煜,亡国之君;一位是毛泽东,开国之主。两者不同的生命滋味,令人感慨良多。
《醉湖》系列,就是要把生命的力量透出来。我创作的《桃花渡口》,就是抽象地表现了桃花艳而不俗的意境。此外还有《春雨无意逗桃花》,《昨夜漫舞醉桃花》、《春使轻舟泛桃花》这些作品。《雨后》表现的“绿”,不是一个简单的颜色,其透彻的节奏感,形成了一种完美的绿。《夕阳昨夜万里红》、《夕阳烂漫》、《子夜蝉歌》这些作品的意境都很美。《楼高人远天如水》这件作品有绿色、紫色,很浪漫。
2007年我画了《天外天》系列,这是一种对自由生命的吟唱,献给至上精神的生命之“花”。这批作品,我赋予了其极端的音乐性。我们来看所谓“大音希声”。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古典音乐有一个特点,就是通过音乐结构上的堆积,形成最后的高潮,在高潮中戛然而止。音止之后,还有“出”的感觉。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即“声外之音”。而我想要寻找的就是类似于这样“声外之音”的一种“视觉之音”。我的创作就是要寻找人和自然的那种超越了物质的和谐关系。
物质的世界,不能成为束缚我们精神的理由。我们的精神,还要超越物质世界对我们的限制。所以,抽象艺术是一个精神超越的非常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