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读了发表在2013年1月4日《光明日报》上的吴川淮先生写的《溪花映禅意,相对亦忘言——诗书画家胡立新的诗歌意象》一文,是对胡立新先生最近出版的三卷《禅·道诗书选集》的评论。胡著无缘通读,但仅仅欣赏了吴文中列举并赞赏有加的四首诗(有的是局部),便产生了一种骨骾在喉的感觉。
吴文品赏的是胡立新先生的“诗歌意象”,姑且就诗论诗。从文中提到的四首诗可以看出,胡先生尚未掌握中国古典诗的ABC,尚不明白最起码的平仄、押韵常识。有例为证:
“鸟鸣传细雨,清泉凝我神。仰望青牛观,尾摆悠自闲。”(《上山寻道》)
这首诗“泉”、“摆”失对,“闲”则“出韵”。“神”为“十一真”,“闲”为“十五删”,分属不同韵部。
“悬崖破坚出,横空一青龙。缠绵伴祥云,深渊也休闲。”《出世龙·悬崖松》
“悬崖”、“横空”、“缠绵”、“深渊”,四句开头全部平声,一平到底。按格律“空”、“绵”,以及第三句最后一字“云”和第四句“休”,是必须用仄声的。“闲”也出韵,与“龙”不押韵。
“夜静庭阶空,但起枯叶动。只因一心轻,行走不借风。身到无穷处,自令灭欲残。君入深坐时,柴门通幽山。”(《夜听叶声》)这一首“起”、“只”、“借”、“入”、“门”、“通”平仄不符,如尾句“柴门通幽山”五字皆平。押韵就更无从谈起了,如用“风”(一东),则“动”、“残”、“山”皆不合辙,更不要说“动”是仄声。如用“残”(十四寒),则“动”、“风”、“山”皆出律(“山”是十五删,与“残”按平水韵不押韵,若按中华新韵为同韵,格律诗一般用平水韵)。也就是说,四个应该押韵的字,分属四个韵部,风马牛不相及。
“烟雨三月梦幻湖,引得西子竞相依。十里明珠鸟啼鸣,古竹街吹清古风。”(《圆融之歌为无锡太湖赋》)这一首“烟雨”、“引得”、“十里”、“古竹”四句诗开头皆仄(10个字中除了“烟”,用了9个仄声字,首字一般平仄不论),“月”、“得”、“里”、“珠”、“鸣”平仄有误,“依”和“风”不押韵。
吴文在评论中说“这完全是一种古典的意境”、“是他在对古典诗歌的研究之中的兴感之作”、“显示了他颇为精到的古典功力”,可见胡立新先生写的是“古典格律诗”,不是“自由体新诗”。写“古典格律诗”而不遵守平仄、韵律等基本的格律诗规则,对其诗歌使用的种种赞美褒扬,就显得苍白无力,难以令人信服了。诗歌内容值得推敲的地方也不少,比如“引得西子竞相依”,“西子”乃一人而已,并非群体,何“竞”之有?当然也可辩称“西子”为美女的代称、比喻,则还是显得牵强。读者自有明鉴,就不细加评说了。
我想说的是,当今书画家普遍缺乏古典文化修养,能够创作自作诗,是一件值得提倡的好事。起步阶段显得稚拙,暂时不合格律,也情有可原,但是,论者切不可对存在的问题视而不见,一味吹捧。这样,对作者、对读者、对评论家自身,都是一种不尊重。
而“诗书画家”的称谓,也大可商榷,值得质疑。“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是中国文人画传统,优秀的传统文人书法家、文人画家大都诗书画皆擅,乃至诗书画印俱精,但几乎没有人自称或称人“诗书画家”的。如齐白石、吴昌硕、林散之,都是诗书画俱精的大家,但用不着称他们为“诗书画家”,不是他们承担不起,而是没有必要。“诗人”、“画家”、“书法家”这一约定俗成的称谓已经足以说明一切,称他们为“诗书画家”,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当然这只是一孔之见,如果胡、吴二先生喜欢“诗书画家”这一称谓,完全有这样的自由,那就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吧!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笔者和胡立新先生素昧平生,对其多方面的艺术成就了解不多,无意说三道四,只是觉得缺乏古典诗词修养是当今书法界、美术界存在的通病,故借题发挥,旨在引起书画界同仁的重视。古典诗词要精通很难,可能穷尽一辈子功夫犹难臻佳境,但入门是不难的,了解基本常识,只要稍加留意便可做到。本人也只是略知皮毛而已,希望借此与胡先生共勉并求教于大方之家。
(作者系浙江美术馆副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