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来作品
人们在谈到齐白石作品时往往认为他的一些作品表现了一种童趣。什么叫童趣呢?顾名思义,就是少年儿童的兴趣。对待客观世界,成年人与少年儿童不同,在成年人看似无聊或以功力主义眼光面对的事物,少年儿童往往单纯的从趣味出发,觉得非常有意思、好玩儿。当我们褒义的说成年人有童趣时,一般就是夸赞他年纪虽然超于儿童但心地依然似儿童般单纯。这里对齐白石作品的形容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们承认了这种观点,那么就是将这部分作品划分在表现了齐白石老而童心未泯,心理单纯,没有或少有世俗情节。在如此认为时,我们必须弄清一个问题,那就是有童心能证明什么?无童心又能说明什么?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就不能有童心吗?一个善良的人就必然有童心吗?回答是否定的。也就是说一个人或善或恶,与有无童心没有多大关系,童心并不起到左右人品质的作用。如果我们明白了这个道理,就看出来用童趣做对齐白石的褒义词意义不是很大。好了,下面我们来分析一下,在齐白石的所谓童趣作品中到底表现的是不是童趣。
齐白石一生很节俭,为了生活,伟人和平常人分别不大。请看下面一段文字:“齐白石请客……吃饭前瓜子花生自备,吃饭后,吃不了的菜掌柜派伙计送到齐家。老人请客还有一个特点,请的客人都是为他办过事的(如介绍过字画买主),请客单个不请,要请就是五、六个……老人请客心中有谱,该请谁,花多少钱,不该请的从不请,不该多花的从不多花。”齐白石一生作画很多,所画有不同内容,总的来说他作画为了谋生,不是消遣性的游戏笔墨。正像他自己形容的:“铁栅三间屋,笔如农器忙。砚田牛未歇,落日照东厢。”在这里他将画画的自己比做耕田的牛,把笔比做耕地的犁,一天到晚在苦苦耕作着。为了什么?当我们今天评说时,不必讳言“钱”字吧?从他自我形容的“牛”一般的工作状态中,我们也着实感受不到白石老人作画时还有什么精力来表现自己的童真意趣。我们这样说可能有以一盖全之嫌。但我们这样说也只是大略说明白石老人的绘画创作心理状态,这个状态是很辛苦的。当然,辛苦的工作状态并不足以证明缺少童趣的表达。
好了,我们还是具体的来分析一下他在创作中的心态吧。齐白石有一幅代表性的作品,即“白石牧牛图”,画面上一小儿在田地里拉一牛前行。这是他92岁时应胡佩衡之约所画。当时胡佩衡见到齐白石的诗,故而相约。原诗是:“祖母闻铃心始欢,也曾总角牧牛还。儿孙照样耕春雨,老对犁锄汗满颜。”诗有注:“璜幼时牧牛,身系一铃,祖母闻铃声,遂不复倚门矣。”原来白石幼年时代,湖南一代农民因为要到田中耕种,孩子没人照顾,为此给孩子脖子上挂个铃铛,虽然看不到孩子,但只要常听到铃铛声,就知道孩子平安无事了。年幼的齐白石不但无人照看且要负担牧牛的担子,祖母不放心,只好给他挂戴铃铛。这里是童趣还是感慨,不言而喻了。据胡佩衡云:“我是发现这首诗,才请老人画诗中情景的。当时老人创作这幅画非常感慨,为了更能画出当时情景,曾反复回想了两天,在起稿时也曾改画几次。最后才算定稿画出。足足用了老人一上午时间。老人边画边说幼年牧牛时的贫困环境,并十分怀念祖母。画完落款时,只写‘璜’,也是对祖母的敬意,并说,晚年曾身佩一铃,挂在钥匙上,又刻‘佩铃人’印,都是对祖母的纪念。”好了,在这样心情下作画多的是对亲情的怀念,多的是对贫困往昔回顾的几多酸楚和无尽慨叹,那里有什么童趣可赏啊!
刘玉来作品
齐白石还有幅“画猪图”,上面题字道:“追思牧猪时,迄今八十年,却似昨朝过了。”不言而喻,这里面寄托着白石先生对少年时代往事的一段回忆,虽说不上痛苦,但也谈不到美好。尤其在他饱经沧桑年事已高后的回忆,哪里有什么童趣可言?历史上有承宫牧猪,王冕牧牛的往事,都说的是家中贫寒无奈才在幼年时帮助家庭劳动。齐白石的境遇和他们何其相似乃尔!再请看他在“倭瓜图”中题词:“此瓜南人称之曰南瓜,其味甘芳,丰年可作菜食,饥年可作米粮,春来勿忘种,慎之。”这里何尝有一丝一毫的童趣?完全是遭受过饥荒熬煎,饱经风霜世故老人对苦难生活的认识,以至在艺术创作中念念不忘嘱托世人。
齐白石有一幅“小鱼雏鸡图”,画的是一个水边有一群雏鸡,水里有一群小鱼。这看似童趣的画面,实则蕴含着老人对人间社会所存在压迫的一种不平心理。何以见得?画上老人题词道:“草野之狸,云天之鹅,水边雏鸡,其奈鱼何?”用看似童趣的篇幅表达老人对社会的认识是齐白石绘画的一大特点。在他的作品中确实存在着不少这类“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写胸中逸气”的画中立意,画外寄情,思想深刻的作品。比如他有一张很著名的小品“他日相呼”,画的是两只雏鸡在同吃一只蚯蚓的场面。汉代韩婴有《韩诗外传》,文曰:“鸡有五德:首戴冠,文也;足搏距,武也;敌敢斗,勇也;见食相呼,仁也;守夜不失,信也。”这里白石先生就是通过鸡“见食相呼”这看似童趣的画面,表达了自己对人间互爱互助的思想品格的认同。所以此图画的是二鸡同食,而不是二鸡争食。如果我们仅仅用童趣来认识白石老人的作品,还真是埋没了老人闪着仁道思想光芒的高尚情操啊!你看,在“棉花”作品中,他题道“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这同样反映了白石老人一种人间大爱的胸怀啊。
白石先生尚有一些反映世俗情态的作品,一般或用谐音,或根据所画的特点。比如他画八哥,他将八哥画成直立像人说话的神态,于是题“爱说尽管说,只莫说人之不善。”画石榴题“多子”。画五个柿子,题“五世分甘”。画灵芝松树题“长寿”。画牡丹石头白头翁鸟,题“大富贵到白头”。画鹦鹉,题“汝好说是非,有话不在汝前头说。”这一类中虽有抒发情感抨击世俗的成分,但大都为了迎合市场需要。因为市场需要与艺术需要毕竟不同。画家不是陶渊明,为生活、生存是他们习画的初衷,齐白石首先需要的也是温饱和养家糊口。俗人这个市场逼迫画家必须为五斗米折腰,齐白石也必须尊重这条社会生存定律。为此在他的作品中才会出现这一类违心的作品。请看他不得不低头向草莽的违心案例。齐白石在一幅“鸡图”题道:“一日,有客见余所画鸡,喜之。欲观余再画,请勿更样。即对客为之。故余之画有雷同者。”从此可看出画家宁可违背艺术创作雷同也必须遵从市场的苦衷。齐白石虽然擅画许多动植物,但因为世人对其虾、螃蟹最感性趣,这就是说买画者基本冲着他们认为画家最擅长、最有名的来购取,至于画家有没有创作欲望,那不是他们考虑的,他们只遵从,我出钱,你就必须按照我的意图画的市场准则。难怪齐白石不无感慨的在一幅虾图上题道:“余年七十八矣,人谓只能画虾,冤哉!”像这样不得不依从买画者的指挥棒的创作如何能有童趣在?
齐白石一生粗略的划分一下基本可以分为四个阶段:少年儿童时期(13岁前),青年时期(14---30),中年时期(30---55),晚年时期(55—97)。这里的岁数只是粗略的计算,并不重要。白石先生中年以前可属于学习阶段,中年阶段属于技术锤炼阶段,晚年时期是他创作的旺盛且趋于成熟完美阶段。这样说并非否认他55岁变法前的成果,变法前与变法后只是风格的差异而已。实际上,从功力、技巧上看,虽然变法后更深厚,但变法前他追随八大山人也取得了很大成果。一代大师的作品不但具有高超的艺术性,同时思想性也必须得到尽量的展示,否则将沦入工艺品的下场。齐白石一生都在提高艺术性,可贵的是他并没有忘却作品的思想性。他将作品始终视为展示性情,表达思想的载体,所以他的作品才会具有浓烈的生活气息。
北京艺术研究所刘玉来2013.2.
刘玉来:齐白石心理初探
刘玉来:齐白石心理再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