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版的《周作人俞平伯往来通信集》,来鸿去燕,兼说文艺,前后涉及齐白石,共两次两通。
1928年5月25日,周作人兴致盎然地说自己新得齐白石刻印一方,作为好消息通报,如此喜形于色,在他的语调与文字里实不多见。抬头雅称平伯兄——
前请齐白石刻了一方印章,现已取来,觉得颇有风趣,特以呈览,不知以为如何?此公年将七十,恐其如吴仓(昌?)硕之停止不刻,故特去求刻一块也。又有陈师曾刻二印,并附在下面。玉泉带回两瓶来乎?五月廿五日,作人
吴昌硕是上一年在沪去世的,生前确也有“仓硕”之号。或由于陈师曾的关系,周作人也认为缶庐铁笔可珍,言语里以没有及时获得其印章为憾事。
“染仓室”主人陈师曾,是吴昌硕和齐白石之间的艺术介绍人,又是周氏兄弟在日本的旧识,后来和鲁迅同事,鲁迅多有陈师曾的赠画和印。陈师曾殁后,鲁迅一直在搜集其遗墨画集作纪念,可对其画和印罕有文字评价,似乎只是在与徐梵澄的闲谈里,评以“不坏”二字而已。然而,周作人对陈师曾和齐白石的兴味,明显不同。可以肯定地说,周作人颇为重视齐白石的存在。
荏苒到了1935年乙亥春节,徐悲鸿千里走单骑,冲寒到北平访旧,应北平文艺界协会邀请在艺文中学办画展。据他自己说,这次是专门去为闲居中的傅增湘前辈作画像的,还自己欠下的人情债。当年由于出国留学事宜,他曾经与教育部长傅增湘闹过误会,而这次,“悲鸿先生新自海外归来,过访藏园,于除夕坐石斋为余写真,亦丹青中一段佳话也。”从年除夕到人日正月初七,徐悲鸿在北平一周时间多一点,2月10日初七当天离平返宁。他在北平应酬很多,但专门去齐白石家里看望老画家。在出席北平文艺界的欢迎茶会时,有幅留影,其中有齐白石和周作人、王青芳、杨仲子、吴迪生、陈绵、刘运筹数人。
这是目前所看到周作人和齐白石相会的唯一留念,遗憾的是,《周作人日记》的影印本,下册截止于1934年,缺失关于本次相遇的具体记录。
周作人不仅喜爱齐白石的作品,且对陈师曾也多有回护和念想之词。如前所说,他将专门求来的齐白石所刻名印,与陈师曾为其刻的两方小印,一并出示给俞平伯后,年轻气盛的俞平伯,看不上齐白石没直说,倒是枪口对着了陈师曾,以为不过“迂秀才”而已。他的回信具体怎么说的,没有了,可很快,6月21日,周作人在给他的回信里说:“前以师曾印文相眎,兄对于朱文的一颗少有微词,以为似迂秀才,但他原有边款,觉得亦另有风致也。”通过赏印论艺,为师的周作人实际上是在帮助俞平伯提高鉴赏之水平。不料,俞平伯仍犟嘴,固执己见,隔一天回信,依然淘气地说:“所示陈刻印文见了边款始恍然,前评虽未当,幸尚不大谬。”
俞平伯的执拗,靠一两个来回还真摆不平。这一回过去之后,隔了数年,就在周作人和齐白石因出席欢迎徐悲鸿的茶话会而合影之后,1935年6月19日,俞平伯致“知堂师”的信,又涉及齐白石:“顷同得一书一片,得读李公所刻印文,虽无雨点而感觉上仍有雨点,其边似亦太宽,大约生对于白石公即少了解也。”所谓“李公”,通信中师生二人多说李公,是北平大学两李公,李石曾或李书华。因为印章事,看来周作人不止一次循循善诱,慢慢启发俞平伯正确认识齐白石。周作人除了上次求齐白石刻印,后来又得齐氏一印。一朱一白,联为双壁。除了请齐白石刻印,周作人还有齐白石的画。晚年周作人谈草木虫鱼蔬果,在小品文了还不忘称赞齐白石的国画小品。
齐白石现存的印谱里,至今还保存着为周作人刻印一双。周作人共有藏印23方,可惜齐白石的也只有这一双。所以,1961年10月28日,周作人给鲍耀明的回信里不胜惋惜地说:“荣宝斋册子到来,容即钤寄,唯殊无甚可观之印文,亦并缺少名刻,即如齐白石实只有其两方也。”此前,7月12日的回信里说:“命写小对联,昨勉强写好寄上,想不久可到,唯字愈丑拙,则因可想而知也。……此信笺系姚茫父收藏之画像砖,由陈师曾勾摹刻成者,现又盖上师曾所刻‘仿砖文’之印章,似乎亦尚相宜。”
而1960年10月16日的日记是:
晴,晨三度。上午寄鲍耀明信,附书自寿诗。文物商店二人来看古砖,售去八方,又齐白石画横批,共四十五元。
对齐白石和陈师曾,周作人明显有极大的热情。他由衷欣赏包括刻印和国画在内的传统书画艺术,特别是杰出的文人画和名家刻印。而在他眼中,后来居上的齐白石的艺术水准和文人情趣,明显又高于旧识陈师曾。
(作者系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