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说明:圆雕《陈散原像》
泥巴里的灵魂——雕塑家滑田友的斧凿人生
本报记者柳青
中华艺术宫“名家馆”专题陈列中,滑田友(1901-1986)是唯一的雕塑家。
如果不是偶然得到徐悲鸿的赏识,滑田友也许会终老于苏北的小县城,做一辈子小学美术教员。1930年初的寒假,他在淮阴老家,用因陋就简的材料给三岁的儿子刻了只木雕兔子,看到孩子欢喜极了,他又找来一块柏木,刻下小儿的头像。开学后,他听了同事的建议,把头像拍了照片寄给徐悲鸿,当时已是中央大学美术系主任的徐给他回信道:“中国现在恐怕还没有人能刻出这样的雕像,你不必进中央大学,我愿与你做朋友,要把你送到法国去学雕塑,并希望你春假时到南京来相见。”
这一年,滑田友29岁,来自徐悲鸿的欣赏,让他迈出成为雕塑家的第一步。他的作品上了《良友画报》,口碑在美术圈渐渐传开,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在向他招手。那个夏天,他离开淮阴的小天地,来到上海成为雕塑家江小鹣的助手。
把灵魂注入泥土木石
虽是助手,但滑田友独立创作的锋芒并没有被江小鹣掩盖。1932年,诗人陈散原80大寿,陈老人是维新巡抚陈宝箴的儿子,曾随父亲办新学倡新政,政治理想遇挫后投身诗文,在民国文坛久负盛名。当时,江小鹣和滑田友分别为老人塑像,做成后,陈散原对滑田友做的更满意,欣然当寿礼收下。这件圆雕《陈散原像》成为滑田友早期的代表作。雕塑家用的是写实手法,塑像陈散原身穿中式布扣竖领衣服,衣领略敞,脸上骨骼棱角分明,松弛的肌肉纹理细致可辨,老人额头深刻的皱纹和他举目凝视的眼神,再现了陈散原洒脱睿智的诗人风度。此时的滑田友已经摸索到雕塑写实的技法,也意识到了斧凿最终是要把鲜活的灵魂注入泥土木石中去。
做江小鹣助手的那段日子里,滑田友还参与了一桩颇大的工程——由蔡元培发起的苏州甪直保圣寺唐代雕塑修复。保圣寺始建于唐朝开元至天宝年间,当时的雕塑家杨惠之在寺里雕下16尊罗汉和壁塑。当滑田友被派去接手修复工作时,经历了千年风霜和1920年代一次严重破坏的雕像已面目全非,只能靠历史学家顾颉刚提供的照片作参考。就是在修复这些唐朝残像的两年多时间里,滑田友开始并逐渐深入对中国传统雕塑“六法”的研究。“六法”由南齐的谢赫提出,分别是:气韵生动、骨法用笔、传模移写、经营位置、应物象形、随类赋彩。对“六法”的琢磨让滑田友摸索到修复的方向,在他手下,那些神情生动飞扬的罗汉塑像找回了唐时的风流。这桩民国时期的古物修复工程画下美好句点,但中国雕塑的美学精神真正融入滑田友的创作血脉,却是在他去法国以后。
根植于东方情怀风范
1933年,他随徐悲鸿去法国,以33岁“高龄”开始含辛茹苦的勤工俭学。虽然得到徐悲鸿的接济,但是在巴黎的日子对于滑田友而言穷困落魄,更大的折磨来自于创作的瓶颈和学业中的挫败感。教授说他的作品“冷”,与他同期的中国留学生议论“作品里没什么东西”,这些让他的自尊心绷成了一根太紧的弦。经历了愤怒和消沉之后,他决定跑遍巴黎的博物馆和美术馆,去找作品里的“温度”和“东西”。去过上百次罗丹美术馆后,他用沉定的心思想明白,西方雕塑的生气和灵魂,与中国雕塑的“六法”原是相通的。他在笔记里写下:中国艺术之绝灭在六法之无人了解,西方现代画之发达在六法之西来,取风韵文雅、沉静淡泊之东方文物,而创造,而千变万化,而至今日之灿烂。
滑田友的创作方向从此敞亮。1943年,他的圆雕作品《沉思》获得巴黎春季艺术沙龙金奖,当时15名评委中14位投了赞同票,剩下一位是他的导师,出于避嫌弃权。他在法国高等美术学校的一位素描老师评价这件作品“已经达到学院派的最高峰”。学院派给滑田友技法的支持,而他作品的精气神终究根植于东方的情怀和风范。
再来看滑田友最广为人知的作品,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五四运动》浮雕。他运用中国古代的迂回构图法,在严谨的形体中强调线条和神韵,不同于欧洲明暗对比强烈的手法,他造像趋于平面化,装饰性的人物线条纹理吸收了中国佛像的雕刻手法,凝练且充满韵律感。这是中国传统雕塑的生命力在现代雕塑中的延续,可以不夸张地说,滑田友含蓄地用古典的泉水浇灌了充满时代感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