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家具
编者按:在“一是皆以修身为本”的思想原则下,传统书房家具形成了中国家具文化独有的风骨,也形成了一个独具特色的强大体系,支撑着后世家具的发展。许多造型和工艺达到一定高度的家具,大部分都是书房家具,并由此进一步发展出其它各种家具。本期开始,将逐篇刊登子川的《斯文在兹——中国传统书房文化与器物研究》专著之“书房家具”篇,从“图书、重器、功具、用具、家具、清供、动植、养生、文质”等多个方面对传统书房文化器物进行论述,读者可窥见其中端倪,值得细心体味。
黄花梨带滚轴有束腰脚踏
传统书房坐具之“理”与“用”
文、图/特约撰稿子川编辑/陈盛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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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川,本名李涛,自号历山氏,玉函山人。求教于朝堂逸事,致力书法丹青,潜心书房文化与器物研究。2012年出版专著《斯文在兹——中国传统书房文化与器物研究》,为传统书房文化独立研究者。
家具作为日用器物,可辅助人的日常生活。这不仅是行为的辅助,也是思想的外现,更是生活的实际内容,同时体现对身心性命的关照。所以书房对家具的要求相对较高,不同于其它场所的日用家具,其造型和结构都要满足阅读、书写、绘画、储藏等特殊功能的要求。传统书房坐具样式多种多样,总体上来说,无一不体现文人士子的学养与修为。
黄花梨瘿木坐墩
礼仪:正式坐具
中国历来就有“礼仪之邦”之称,不仅待人处世、日常生活、饮食穿戴讲究礼仪,写字、绘画等文化形式、家具器物也如此,礼仪已经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古代由于礼仪的规范、规矩很多,各种场合应该摆放何种器物都有具体的规定,不能随便乱用。在一些比较正式的场合,如祭祀、会见等,对家具等器物的要求相对更高。各种家具的形制都有规定,以椅子为例,有的椅子带有脚踏,有的不带,这从古代绘画上也可以看到。一般来说地位较高的人所坐的椅子有脚踏,地位低的就没有;正式场合的椅子有脚踏,非正式场合如燕居休闲时候的椅子就没有。
许多明清帝后的画像,他们所坐椅子下面都有脚踏,就是因为古代写真画像是一件很正式、严肃的事情,不可等闲视之,所以要坐得正式,并穿着正式。脚踏的实际作用是承托双脚。如果长时间两脚悬空坐在高的座位上,会使双脚、小腿和膝盖受到很大的伤害而落病。
古典家具体现了中国古代修身思想,更体现了古代文化思想造就的礼仪规范。而当今制作和使用古典家具的人大多不了解传统思想对健康的整体观念,所以仿古家具很难具有应有的功能,反而会给使用者制造一些麻烦。坐具的制作和使用,不同的场合应有所不同,如果不注意这种微小的差别,很可能适得其反。长辈和晚辈各有不同的坐具与坐姿,不同的坐具表明了不同的身份,也表明了自己的位置与该做的事情、该有的形象,这才具备了礼仪。坐具之礼,其实也正是为人之理,为文之理。了解不同场合与相应的礼仪,对于坐具的设计与制作就会有更深入的理解。
身心:席地而坐的无具之坐
中国传统观念中,人与自然是合一的,人身头顶青天脚踩大地,头顶百会穴上接天阳之气,脚底涌泉穴下接地阴之气,成就人与天地相合相应之势。《易经》中说:“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人身作为实体只能生活在实体上,贴近大地才能聚集能量。大地被尊为“地母”,其孕育万物、生长万物、不离不弃、不取不舍的精神,正是人应当效法的。西方文化中也有依靠大地才能获取能量的神话人物。
直接席地而坐的跪坐之法在中国具有悠久的历史,是因为这种坐法能够最大限度地接近大地。跪坐可以让人很自然地直立上身,尤其能使整个脊柱保持正直,不歪不扭。跪坐的另一个变势为跽坐,即两膝不动,将臀部抬起,大腿垂直于地面,此为“跽”。如《说文》中有:“跽,长跪也。”《史记·项羽本纪》:“项王按剑而跽。”跪坐的时候,如果需要有小范围的移动,基本上不必站起来用脚走,可以用跽坐的方式,直接立着身子用膝盖跪行几步即可,但正是这种简单的跪行动作却有意想不到的医疗保健作用,能引气血自然下行,充实膝盖、小腿、两足,能散寒化湿、强腰健肾,治疗腰腿的病痛。此外,跪坐还可以帮助饭后消化。跪坐能最大限度地折叠双腿使双腿柔韧有力,是锻炼双腿的重要方法,更是将锻炼融入日常生活,不必特地挑时间,也能有健康的体魄。垂足坐,完全没有对双腿的锻炼,只是借坐具简单支撑。身体的大折叠消失了。所以,跪坐有待后人的深入认识。
人在平时,坐着和站立的时候居多。跪坐的姿态一直是中国人生活中的主流坐姿,直到南北朝。汉代画像砖石上常有许多紧贴地面的矮床,看起来也就十几二十厘米高的样子,既离开土地避免潮湿又不过于远离,与大地的气息顺畅交流。南北朝开始高坐之后,人们越来越远离地面,只有两足踩在地上。
动静:修行静养坐具
修行,即修正行为。佛家的参禅打坐、道家的内丹修炼都是历代出世人的修行法门。而入世的儒家也有自己的修行方式。宋代之前,儒家的修行法门大都融会在日常生活之中,并不明显,就像鱼生于水却不知水为何物,对日常器物应用的讲究,就是儒家修行方式之一面。从宋代开始儒家也讲究“静坐”,明代读书、静坐更是大行其道,而所需的坐具就是书房里的椅、凳、床、榻等家具,功能较为综合。
佛家讲究戒律,讲究六波罗蜜,其中有精进一项。为了保证精进修行,专门设计出一种特殊材料制作的椅子,取材天然形成的瘿木。这种材料就是常说的生瘤的树木,是树根或树干部位的结瘤木材,满身都是大大小小、鼓鼓囊囊的节疤、树疙瘩,到处起伏不平。用这种材料来制作打禅的坐具,可以对治一些修行中的问题。这种天然瘿木制作的椅子只有座位板是平整的,其它部位如靠背、腿足和扶手等仍然保持疙瘩的原状。所以只能端坐,不能倚靠,靠在身上会硌得浑身不舒服。其目的是为修行人驱赶困顿,好直身正坐、精进修行。尤其为唐代以后的僧人多用,唐代僧人都还能很自觉地遵守戒律、法度,但随着社会动乱、物欲横行,僧人心态涣散,打坐的时间稍长就会瞌睡,身体自然歪倒在靠背或者扶手上,修行懈怠,难以进步。而这种瘿木禅椅能够让人及时警觉,及时改正,逼迫修行人重新调整身形端正。但这种自然状态的家具,后人难得其用,只能拿来观赏或临时闲坐。
清代有一种禅椅,扶手很短甚至被省略,靠背抵腰际,是为了打坐时托住腰部,不使腰部弯曲,让身体始终保持正直,打坐才有效果。其实这种做法也有点投机取巧,自觉的逼迫遗失,变成直接的偷懒。本来要通过椅子来修正身形,在这里主动修身的意义却消失了。
静坐所用的椅子、凳子,座面一定要足够宽大,要能把两腿盘到椅子上并有富余才合规矩。椅子面最好是一块平板,如果用镶嵌,也要保持一个平面,这样才有利于盘坐。这种禅椅与中国传统的床也有很大关系。
儒家倡导正襟危坐,是指整理好衣冠服饰,更指调整身形,使身体端正放松。在早期的跪坐法中,身形端正放松很容易,但改为垂足坐法之后,想要端正放松就有些难度,于是有了许多要领,如将臀部坐在椅子面的前半部分,将大腿部位空出椅面,两足自然踏地,略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意味,这叫危坐。以此来提起并保持敬、慎之心,此为儒家正坐修身之法,道家亦如之。若论舒适,将两腿全部坐上椅面即可,但已远离儒家正身之意。
刚柔:闲适坐具
西方人的沙发在当代风靡中国,成为中国家庭中的主要坐具。民国之前,清朝宫廷中很少见沙发,古代中国更是极少见这种软坐具。古代图画中的家具,也不曾出现类似沙发的器物,至多有软靠垫或软坐垫。故宫[微博]三希堂可以看到实物。
为什么中国自古以来都是硬面的椅子、凳子,甚至相当长的时间内是直接席地而坐?是不懂得或者不会制造软包家具吗?这与古人对身心的认识有很大关系,因为这不符合修身的理念,也与历代提倡的文化精神和生活理念不合。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常坐沙发之人就能体会到,坐到沙发里很舒服,但因慵懒而懈怠,心思会逐渐散乱昏沉,这是大问题。尤其到了夏秋之季坐沙发很痛苦,棉垫导致臀部太热易生疮痱。中国的硬质家具就不存在这种问题。硬质是个坚实的基础,在此基础上变柔软,只要加个软垫即可,软垫可以随意改变形态,或厚或薄,或方或圆,完全不妨碍原本的硬质基础,比沙发高明得多。所用软垫,或席或毡,或用兽皮毛毯,软硬厚薄,自由随意,何其方便。古代用来倚靠的软垫,叫做“隐囊”,《通鉴》载:“隐囊者,为囊实细软,置诸坐侧,坐倦则侧身由肱以隐之。”就是把很多细软之物放到袋中,一般放在坐位旁边,如果坐倦了,就靠在隐囊上休息一下。与今天的软靠垫差不多,只是圆形多见,方形较少。据明代高濂所说,隐囊早在六朝时就有,其实可能出现得更早。北齐杨子华的《校书图》中,左侧侍女所抱即为隐囊。元代刘贯道的《消夏图》中,主人公身后也有隐囊。
现在西方人也开始明白,长久坐在沙发里会产生很多问题,而国人却不重视,一味将庞大的沙发摆到家里炫耀。窝在沙发里确实能缓解疲劳,暂时恢复体力,但这又是典型的快餐式办法,治标不治本,甚至隐患无穷。纯粹物质的奢华和享受对人身并无好处,最终会被摒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