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社会对“新锐”总是偏爱有加,唱歌、跳舞、厨艺、杂耍的样样都在拼新锐;或官方或商业,各式各样的青年艺术家、设计师、小说家、企业家比赛也都在评“新锐”。更关键,唱歌唱新锐了立马签公司,做商演,拍广告;艺术家新锐了,大画廊、藏家在家门口排队,国际双年展、国外美术馆展览的机会不断。把作文写成新锐了,哪怕三寸丁谷树皮也能拍电影,玩时尚;钢琴弹新锐了,四肢健全的,抽风也能弹上奥运会。70后60后连青春的尾巴都抓不住了,一样还能参加“妈妈咪呀”;别说人年纪不轻了,人家还“新”着呢,气势也“锐”不可挡。若问这样的“新锐”好不好,其实也不错。好歹都是一门手艺,再配上催人泪下的励志人生路,每个选手都不容易。在今天这个英雄不再的年代,咱不能灭了天下无数屌丝长成高富帅的梦。若问这样的“新锐”选秀还要不要,当然要!从小里看,咱不能举着“反三俗”的牌子挡了一整根链条的财路;往大里说,也不能和发展文化产业,振兴民族文化的方针大略唱对台戏。真真叫人情何以堪!
还有一种“新锐”叫“先锋”,这故事说起来就更久远。先锋一词源于欧罗巴,和“现代性”共成长。最远可以说到文艺复兴,社会生活形态、传播媒介的变化带来了人们感知和表达的变化;过去两百年,“先锋艺术”潮流则更层出不穷。而“先锋”之所以能获得如此大的影响和如此高的评价,显然与“先锋”们革新传统,努力创新的特性有关;它的这种前浪推后浪的发展模式正好在文化上应和了人们对于进步和现代的想象,让文化也有资格进入革命叙事的篇章。所以先锋在道德上具有先天优势——它为资本主义大发展带来了文化上的合理性。但它也有烦恼,先锋始终难以摆脱在“实验”和大众之间摇摆的命运。它在形式和语言上的实验和创新让艺术得以独立和自我发展,但同时它却越来越难以承担大众在美学和信仰方面对它所报有的期待。“先锋”也或者会直接加入社会变革的洪流,积极与日常生活和普通民众靠近。这样的一种姿态和探索可能摆脱了资产阶级沙龙趣味的喜新厌旧的更替,但可怕的是,它最终总会被政治力量所左右和利用,甚至成为极权主义和纳粹主义帮凶。而从过去30年的时间来看,所有的前辈,不管你曾经怎样的“先锋”,最终它们还是走进了早就预留着的资本主义商业逻辑的坟墓。今天在西方“先锋”早被消解,艺术也被宣判为死亡。
尴尬的“先锋”在进入中国现代化的演进和书写中时,曾经在故乡遇到的所有问题,一幕幕重演。而且“先锋”艺术被认为在这个古老的文明里水土不服,“先锋”艺术家们被骂抄袭和模仿。这些都还是小事,更大的罪名在于,“先锋”艺术是西方“文化帝国主义”对我们文明古国“文化侵略”中最耀眼的招牌。有意思的是,无论怎样水土不服,中国1980-1990年代的“先锋”今天却同样被葬在了商业的墓地里,现在正轮到1920-1940年代的老“先锋”上场呢。看来全球化的资本主义商业体系正是当代文化最大的墓园。
是否“新”、是否“锐”也就是个文字游戏,最重要的还是要去找到一些东西,既不会成为简单的大众娱乐的对象,也不会挣扎在艺术这个冠冕堂皇的话题下,期待着永垂不朽,最终却难逃商业化的墓地。“新锐”与否,还是要看作品背后每个年轻人的思想、情感和手艺。从一定程度上我们应该庆幸摄影一直在艺术的商业游戏中处于尴尬的地位,尚未陷得太深。而更可贵的是,从内容来看摄影与现实之间,有着其他媒介所无法比拟的天然关系,且这个媒介又与大众有着特别近的距离。所以,“现实”和“摄影”一直是我评判摄影作品的两个关键点。就算照片乍看之下既不“新”也不“锐”,只要可以从中看到摄影师怀着一份真诚和认真态度在努力展开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重新观看、理解和表述,那么这件作品就一定是只属于他的,有个性的,应该获得鼓励的。
今天的媒体社会,让每个人都清楚共同生活的社会正在发生着什么,同时也都对中国摄影教育现状至少知道个大概。今天的年轻人在学校里学不了多少有用的东西,但来自于社会的干扰和束缚却是空前的。我们很难对先锋、革命和创意有太多深层次的期待。我想作为一名好的摄影师应该努力保持清醒,并能主动反思束缚和干扰,敢于主动把“狼奶”吐出来的人。我更愿意在“新锐评选”中,看到一些摄影师的积极思考,哪怕一点点,也值得我们一起把它找出来,分享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甚至受到一点点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