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认识谢德庆之前,我早就听到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说。我知道他曾在1978年至1979年把自己关在一间笼子里保持不读书、不看报、不写作、不看电视、不听音乐、不与任何人进行语言交流的状态整整一年;知道他在1980年至1981年于自己的寓所隔一小时打一次卡,保持每天24小时不间断的状态整整一年;知道他在1981年至1982年生活在户外,保持不进任何遮蔽物,包括建筑物、地下道、洞穴、帐篷、汽车、火车、飞机、船舱等整整一年;还知道他在1983年至1984年跟另一位名叫LINDAMONTANO的女性艺术家以8英尺长的绳子相互捆绑在腰上,其间不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在一起,但不做任何身体接触整整一年……
最初听到这些传闻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可能疯了。然而,当我有机会接触到更多有关他的这些行为艺术资料后,我震惊了,震惊得五体投地。谢德庆不仅没有疯,而且还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付诸了如下一系列行动:1985年到1986年保持不做艺术、不看艺术、不谈艺术、仅仅只是生活着整整一年;1986年到1999年,保持做艺术,但不发表的状态整整十三年;至2000年正式宣布不再做艺术,而只是生活……
哥伦布在发现了新大陆之后有无数人敬佩,但在一次聚会上,也有人这么说:“有什么了不起。”哥伦布听完这句话,于是拿起一个鸡蛋问:“谁能把它立起来?”众人哑然。哥伦布把鸡蛋往桌上一磕,鸡蛋立住了。有些人唏嘘:“哦,原来这么简单!”哥伦布笑着说:“是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简单。”是呀,事情往往就这么简单,但又有谁做到呢?我们大多数人只看到了哥伦布成功后的喜悦,可又有谁体会过他面朝大海时的惊心动魄呢?春暖花开,不会是手到擒来,而一定是经过了寒冬腊月的历险之后。
我不想拿谢德庆跟哥伦布去比较,但我总有一种感觉,觉得谢德庆那些独自穿行的日子也一定感受过哥伦布面向大海时的狂澜。
我跟谢德庆认识,是在他宣布自己不再做艺术的2000年。这一年,他从自己的居住地纽约到了北京。经热心朋友的引荐,我们认识并成了朋友。我还清楚地记得他那一次到来时的情形,就在我的工作室,有许多艺术家围在一起谈论着他的艺术,惟有谢德庆自己独坐在一旁,默不做声。看着他,我突然感到了一丝高处不胜寒的凉意。倒不是他不愿意参与交流,而是他的那些体会很难有人与之分享。
那一年中国美术界因为谢德庆的到来而成了某种节日,许多媒体开始大量介绍这个早年逃亡美国的台湾人士,并将他的诸多行为炒成了一个又一个泛宗教题材的神话。谢德庆看到这些报道后颇为不满,曾对我说:“他们都搞错了,其实,我的行为跟宗教没有一点关系。”
凡事都需要有一个第一推动力。对于谢德庆那些不可思议的行为,如果离开了宗教背景下的殉道精神,还真不知道如何来解释。
抱着满脑子的疑团,这几年只要谢德庆到中国来,我都会找他交谈。也正是通过这些深入的交谈使我对谢德庆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的确,谢德庆这个人身上有许多常人不备的素质,比如他那种强大的理性控制力。但他也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么神,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谢德庆也有谢德庆的性情,只不过他的性情更加隐蔽,或者说是被他的理性转化了而已。
谢德庆跟我说他以前所做的一切只是想验证一个人行动的能力。因为像西西弗斯那样的传说,我们已经听得太多,但真正将那传说付诸于行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他说他并不想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而只想把已有的传说变成现实。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要以最为积极的方式去过那最为消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