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9年来吕胜中把央美实验艺术系当成了自己的作品,即便是没课的假期,他也待在学校办公室里为学生查资料、看书。桌上的线装书都是学生论文。
文、图/kk
正值暑假,中央美术学院教学楼的过道里一片死寂,每间教室都打上了封条,实验艺术系的也不例外。不过细细一看就会发现,虽然挂着金色的大锁,封条已经被撕开过了。
“你提问还是我自己讲?还是我自己讲吧。”吕胜中刚坐下来就笑呵呵地来了一段自问自答,“关于读书的事情我都已经想好了,因为我跟书算是有特别的缘分,所以我要从小时候讲起。”一个小时后,他以同样欢快的节奏站起身说:“你累吗?我讲完了,累了,要休息一下,休息完你提问。”说着就转到隔壁办公室,不到3分钟,他又点着一根烟回来了。
吕胜中的故事是从父母那辈讲起的,他说,虽然在农村,他们一家人却尤好读书,母亲将晚间帮生产队剥玉米的枯燥工作变成了读书会,还没上小学的吕胜中从此对于作家充满了敬仰,并立志成为其中一员。于是,从上学到部队,再到大学,每次有机会选择专业,吕胜中就满心欢喜地奔着文学去,但就这么巧,一连数次,他都因为会画画被强制分到了艺术相关专业。那时候“党的需要就是志愿”,所以哭也好,努力也好,吕胜中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艺术之路上越走越远。谈起这些哭笑不得的往事,吕胜中常常笑得前仰后合,唯独重复“这件事纠缠了我大半辈子”这句话时会有些感叹。
不过,随着当代艺术上越来越成功,艺术和文学对于吕胜中不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难题。“写作不一定非得是小说散文啊。”放弃了文学梦想,吕胜中在民间艺术与当代艺术的研究方面写出了不少东西。90年代初,他开始以一年一两本的速度出版一些艺术书籍,他的手记《走着瞧》不仅是对自己参加国际展览交流的一种记录,更是对于西方语境下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历程的见证和反思。吕胜中说:“我跟书的缘分就是这样,从看书到写书,再后来就自己做书了。”说到这里,他不再追述往事,而是兴冲冲站起身走到书架旁,开始一边搬书一边介绍自己学生的成果。一会儿工夫,资料室的大桌子就堆起了好几大摞。这些线装书全是A4纸大小、蓝色封皮,页边因为目录的不同呈现出不一样的花纹,如果不翻开还以为一柜子都是古籍善本。“这每一摞都是一个学生的论文。你看,《家庭审美调查》每个大二新进系的学生都要做,9年了,它已经见证了时代的审美变迁⋯⋯这里的书很多都被学生借走了,因为也不够地方放,马上还要添几个书架⋯⋯”他一边说,一边比画书架要做到跟天花一样高。
关于剪纸的书,吕胜中相信自家的收藏算是世界最全了,最为珍贵的是徐蔚南的《翦画选胜》,还有就是日本1924年出的《支那刺绣型纸》。
自从2004年到央美建立实验艺术系,吕胜中基本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不怎么出新作品也不怎么出书,他说,真不是没灵感了,而是中国当代艺术教育太需要改变了。“我们的年代可能是叛逆,可能是大势所趋,催生出一批艺术家,但现在还持续以前的教育方式是绝无可能的。”可以说,这9年来吕胜中把央美实验艺术系当成了自己的作品。即便是没课的假期,他也待在学校办公室里为学生查资料、看书。采访那天恰逢办公室要装新书架,资料、旧书堆得哪哪都是,几乎下不了脚,学校的装修队还不时乒乒乓乓地敲打。即便如此,吕胜中依然选择在这里工作。他笑呵呵地说:“这里没人问我要不要喝水。”当然,这也是为了对他的学生有求必应。采访还没结束,一个学生已经带着家长来拜访了。
B=《外滩画报》L=吕胜中
B:你最近在读什么书?
L:最近都没有正经在读书,或者说都是在为别人读书。学生写剪纸的论文我就研究剪纸,学生写结婚证,我就去看相关的书。最近有个学生,90后,很小,但读书之多在网上都出名了,我跟他说话都要小心翼翼。他要写关于象人的文章,这个领域我不熟悉,就得去学。如果不学习,就没办法就这个内容对他们进行指导,甚至没办法流畅地交流。
B:如何能做到没兴趣都去研究?
L:其实大部分时候不用再做功课,已经有一定了解了,但有时候就需要做大量功课。人不能光凭兴趣做事情,就像我最初选择文学却偏偏学了艺术一样。你没做之前都不会有兴趣,做了、了解多了,就有兴趣了。做结婚证考察的学生起初对他选的题材也没那么大兴趣,但现在谈起结婚证能谈到所有人都不想听还兴致勃勃。
B:你平时在哪儿看书?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阅读习惯?
L:办公室,这里没什么人打扰。我不能想象有人可以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看书的时候我必须一个人,没有干扰,也不能看电子书,那样会很容易跳字,太休闲了。其实我经常在反思自己读书的方法是不是太认真了,这样看书是不是也不对,因为很多人看书就是消遣。但是没办法,习惯也改不了了。本来想放松地读一下,但总是会被某句话就激起了热情,就此联系平日里对艺术或者某些事情的理解,产生好多想法。我会在书上做一些批注,但很谨慎,不多,我还是很珍惜书的。
B:你在书房除了看书还做什么?
L:在书房就只看书,不然做什么?发呆?可能不知道书在哪儿的时候会,那就先拿一本书看。书房就是为了看书存在的。
吕胜中收集了不少关于中国传统图案的书籍,都是国外出版的。这是一本德国40年代出版的剪纸图案介绍,他说:“每个图示都有相关的文化介绍,在中国也没有做到这么细致。”。
吕胜中收集了不少关于中国传统图案的书籍,都是国外出版的。这是一本德国40年代出版的剪纸图案介绍,他说:“每个图示都有相关的文化介绍,在中国也没有做到这么细致。”。
B:你理想中的书房是怎样的?是你的私人空间还是可以与家人共享?L:目前家里的就比较理想,以前是两间书房,现在是三间。算上办公室和数据室,已经足够了。只是搬过来几年了,大部分时间都在系里,没有整理。我太太是美院图书馆的,她曾经用图书馆的方法帮我整理了一部分,结果我找书都只能依靠她了。我还是想以自己的阅读习惯来整理这些书。B:读过的书里面哪本对你影响最大?L:你问写书的人哪本书重要,肯定是自己的书了。《先锋班》是根据我们实验艺术系第一届学生的经历写的书,也算是我的教学成果。实际上阅读不一定是看书,做这本书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阅读。我给每个学生都写了不下3000字的文章,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彼此有了许多新的了解。实验艺术系创建8年来,学生们经过了许多事情,但他们14个人都还在坚持自己的艺术理想,很难得。好几次,学生半夜来电跟我聊天,说吕老师,我们一直都想叫您一声爸爸,但一直都不敢,说着说着大家都感动得快哭了。B:那么对于你来说最为珍贵的书呢?L:徐蔚南的《翦画选胜》,这套书国图也只剩目录没有实物了。我那套基本没有缺页,非常珍贵。还有就是日本1924年出的《支那刺绣型纸》,巧的是里面收录的河北三河县赵景安家族的刻纸绣花样,是我曾经考察过的一个案例,我自己还收藏了他家几乎全部的老箱底,和这本书上的几乎一模一样。我还有不少系列的收藏,比如关于传统建筑的、中国年画的、中小学美术教育的⋯⋯买了不少。关于剪纸的书我应该算是世界最全了,因为有一个学生写了这方面论文,资料很难找,又贵,我就帮她买了很多。B:这么多书是不是都读了?L:当然不会都读。有的书都不能翻,翻多了就碎了。藏书就是这样。你一定知道这本书讲什么才会买,所以它放在书架上也是你的一部分,是你的知识,你需要时就可以立即拿出来与之对话。所以我不爱去图书馆借书,那样大部分时间都会浪费在路上,以及找书的过程当中,很可能找到还被人借走了。在这里,只是一伸手的事。B:你强调说要培养学者型的艺术家,实验艺术系的学生70%的时间都是用来阅读,那你会给学生开书目吗?L:除非有专门的课,平时是没有的,有时候开书目会让学生产生依赖,反而不好。我们系强调从社会学的角度切入,实际上那也是一种阅读。我们现在正身处一个变革的时代,社会本身就有很多值得观察的地方,是最好的教材。这些年轻人现在做的调查很可能会帮助他们创造出一些新的思想来,这当中可能会有对未来社会发展很有意义的一些思想。这也是我一定要花这么多时间在学校建立实验艺术系的原因。B:你家里的藏书主要是哪些类型的?L:家里的藏书分成三类,一类是民间美术,一类是古代建筑,还有就是关于现当代艺术的。B:有想过这些藏书的未来吗?L:这么珍贵,肯定不会随便处理的。别人送我任何礼物,不出一周我都会忘记,唯独书,我这辈子都会记得。没有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