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卫报》艺术评论人乔纳森·琼斯称刚刚去世的罗伯特·休斯为“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艺术批评家”。休斯眼看着艺术市场风起云涌,以粗鲁、滑稽、雄辩而又气势磅礴的语言痛斥艺术界的误入歧途。
休斯在1980年代的电视系列剧中
74岁的澳大利亚艺术批评家罗伯特·休斯于8月6日在纽约去世,他被英国《卫报》艺术评论人乔纳森·琼斯称为“我们时代最伟大的艺术批评家”,他的文字粗鲁、滑稽、雄辩而又气势磅礴,然而他从不狭隘或偏激,他谴责的雷火总有其意义所在。
他认为,像杰夫·昆斯、达明·赫斯特这类艺术家根本算不上艺术家,只是怪形怪状的市场操纵员。
无限缅怀黄金时代
而今,我们可以在其两本关于艺术的经典论著上看到其思想的光辉,《新艺术的震撼》(TheShockoftheNew)以及《惟有批评》(NothingIfNotCritical)。前者是他关于现代艺术的BBC电视系列剧的同名图书。对于休斯而言,现代艺术是一个悲剧。他觉得自己错过了现代主义的黄金时代。
系列片中,休斯在描述1900年代的巴黎时无法克制内心的激动之情,当时汽车和埃菲尔铁塔还是新鲜事物,毕加索还在画《亚维农少女》。但休斯觉得1980年代(《新艺术的震撼》首播时)的艺术和那种原始的荣光无法相提并论,他不接受任何自命不凡的溢美修辞。对于休斯而言,安迪·沃霍尔只是明星光环下情感苍白的艺术家。
8集电视系列片《新艺术的震撼》记录了现代主义艺术的发展,从印象派一直讲述到沃霍尔。他以《新艺术的震撼》触及最广泛的大众,他拒绝艺术界的行话和术语,以“莎士比亚和弥尔顿的优美语言”向公众娓娓道来,这也引起了圈内人士的恐慌和厌恶。BBC的一些人同样不能理解,“为什么是一个新闻记者?”休斯以有史以来关于现代艺术最优秀的电视系列片回答了他们。“凡·高”,他说,“是19世纪浪漫主义最终转向20世纪表现主义的铰链。”杰克逊·波洛克“发展了美国特有的关于景观的体验,惠特曼所说的那种‘巨大的东西’是他孩童时在怀俄明耳濡目染的。”他对于毕加索和布拉克的立体主义至今是文学领域最清晰连贯的总结文章。
系列片在BBC首播时获得了2500万观众的支持,电视系列片的同名图书也大获流行,被《纽约客》的LouisMenand称为“惊人的批评表演”。乔纳森·琼斯撰文写道,“在孩提时观看这部纪录片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仿佛BBC委托了18世纪讽刺作家乔纳森·斯威夫特为现代生活拍了一部纪录片。”
罗伯特·休斯拥有海明威的体魄、澳大利亚人特有的含混口音,他是电视系列片中让人过目不忘的角色。
痛斥艺术界误入歧途
休斯出生在悉尼一个律师家庭,他的父亲在其12岁时去世。
他在悉尼大学学习建筑学,成绩平平。按他的话来说,“实际上我成功地在第一年的艺术课程上考了不及格,任何一个中等智商的阿米巴虫都可以通过。”
即便如此,28岁的时候他开始写作第一本关于澳大利亚艺术的书。这是一本关于澳大利亚艺术的实用工具书。该书出版后,著名历史学家AlanMoorehead建议休斯去欧洲发展。
休斯接受建议,走遍了伟大的艺术之都,最后被冲上了伦敦的海岸,他为《星期日泰晤士报》撰写艺术评论文章,当时艺术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抓住公众的注意力和想象力。在伦敦,他写了一本书,名为《西方艺术的天堂和地狱》(1969),引起轰动。《时代》杂志一位编辑偶然得到一本,翻了翻书,便聘请他担任其艺术评论员。1970年,休斯搬到曼哈顿,自此开启了30年为《时代》杂志撰稿的生涯,作为首席艺术评论家,痛斥艺术世界误入歧途,其回声犹在。
在《惟有批评》中,休斯的怒气积聚了更多的深度,也呈现得更为明晰。在他职业生涯的巅峰时期,休斯生活在纽约。他在那里体察到的是艺术的堕落,从罗伯特·劳申伯格到罗伯特·梅普尔索普,“现代艺术的崩溃”让他反感至极。他的批判既是艺术的,也是政治的和道德的。他认为,艺术已经成为市场的玩物,1980年代,投资者纷纷投身艺术的竞技场,艺术变得昂贵而沉重。他认为,像杰夫·昆斯、达明·赫斯特这类艺术家根本算不上艺术家,只是怪形怪状的市场操纵员。
按照他的说法,金钱和成倍增加的名人艺术家占领了艺术的疆域。今日的艺术世界在他最黑暗、最尖刻的想象中,也许是一幅世界末日的可悲景象。
休斯爱恨分明,他怒斥那些未能达到自己标准的艺术家,对于优秀者则满心欢喜。他的文字似乎只有在震怒时才达到其厚重的力量。1993年,他就表示杰夫·昆斯的作品“曝光过度,以至于再复制也不会损失什么,看原作也不会收获什么”。“昆斯继承了安迪·沃霍尔的衣钵,”他总结说,“他沉溺于自我陶醉,就像MichaelMilken沉溺于垃圾债券。”
对于过去40年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家安迪·沃霍尔,休斯并不是完全嗤之以鼻,他曾描述沃霍尔为“绘画界的热内”,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沃霍尔的判断温和了很多。但他坚称沃霍尔最好的创作状态没有保持多少年,他给当代艺术界投射下了阴影,总体而言弊大于利,“艺术家的异化,几年前人们经常这么说,”1975年他写道,“对于沃霍尔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他的理想社会簇拥着他,学会了热爱他的混乱。”
艺术评论界的语言大师
休斯是非常富有感染力的作者,阅读他的文字常常让人忍俊不禁。他粗鲁得直截了当,在涂鸦艺术家让-米切尔·巴斯奎特去世时,他写下了《鸿毛安魂曲》。《惟有批评》中称呼一个著名艺术商为“卑鄙小人”,并且毫不掩饰对朱利安·施纳贝尔作品的诅咒。
休斯毫无疑问会将这一切看作艺术世界荒谬的实例,施纳贝尔受到策展人的热情追捧,同时严厉的批评家痛斥其思想贫乏。而今艺术时尚界达成了共识,认为他只是一个愚蠢而拙劣的表现主义画匠,施纳贝尔又在电影领域寻得了自己创作的第二春。
在最后一本书《罗马》中,批评家以庄严流畅的文笔将其心中的文学英雄一一道来,他们包括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和尤维纳利,这些拉丁作者是所谓18世纪英国“奥古斯都”作家的模范,而休斯本人亦得其真传。他甚至有一次以亚历山大·蒲柏的讽刺长诗《遇人志》为范本,写了一首诗讽刺艺术界。20世纪晚期,有多少作家能与斯威夫特、蒲柏相提并论?即便你对于休斯所写、所说的论点不能苟同,他嗓音中的优雅风范亦使他成为现代的经典。他超越了当今文坛很多小说家,是一个更好的作家和更清晰的辩论家,他是一个语言大师。
休斯信仰现代艺术,他讲述的关于现代艺术的故事最为优雅、雄辩。他并非顽固陈腐,他只是将1900年代的艺术与今时今日两相比较,发现我们今日最好的作品和现代主义的先锋之作相比依然不值一提。
在职业生涯的晚期,休斯在对艺术的市场化嗤之以鼻的同时,持续就戈雅、卢西安·弗洛伊德等他钟爱的作家为题不停写作。1999年,休斯在澳大利亚捕鱼归途中遭遇了一场几乎致命的车祸,此后他的健康每况愈下。2006年,他出版了回忆录《我不知道的事》。回忆录中,休斯讲述了自己死里逃生的感受,“有一刻,我看到了死神,”他写道,“他坐在一个桌旁,俨如一个银行家。他没有任何手势,但他张开了嘴,我看到了他的喉咙,那里膨胀成一个隧道:旧基督教艺术的虎门地狱。”
【休斯论艺】
关于达明·赫斯特的鲨鱼(2008年)
鲨鱼的曝光带来一种假象,危险与赫斯特相遇,然后咬牙切齿地游入了画廊。我喜欢在休闲的时候去钓鱼,这辈子见过很多鲨鱼,也在悉尼、蒙托克等地曾经亲手抓住过几条。对于批评家、公关以及艺术界其他居民炮制出诸如赫斯特的鱼象征着危险等陈词滥调,我感到印象深刻,但觉得毫无道理。
也许你在哈罗德食品店看到一条死掉的比目鱼也会感到兴奋不已。活着的鲨鱼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灵,但是美国对冲基金经理史蒂夫·科恩花费1200万美元买下这条腐烂的鲨鱼尸体真是可笑至极。鲨鱼危险吗?2007年全球因鲨鱼攻击而死亡的人数是1人。与之相比,家蝇真是穷凶极恶的凶手。也许赫斯特应该抓一个,嵌在放大镜里出售。
关于1988年弗洛伊德所绘的弗兰西斯·培根肖像被偷走
弗洛伊德打电话告诉我这一令人震惊的消息。这是第一次我身边朋友的画作被偷,况且还是一幅伟大的杰作:平滑、苍白的梨形脸孔仿佛是一个正要爆炸的手榴弹,刀锋似的眼睑下那双闪烁的眼睛,长久以来都作为现代艺术的关键图像打动我的心。
“好吧,”我告诉弗洛伊德,“至少有个人对你的作品如此狂热。”“哦,你真的这样认为吗?”他回答说,“你知道,我不是很确定。我不认为他喜欢我,也许他喜欢弗朗西斯。”
后来,我咀嚼着他说的话,我想弗洛伊德也许是对的。毕竟,小偷没法出售这幅小脑袋。它太出名了,画中的人物也一样。我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景象,我看到它悬挂在柏林一间出租房里,小偷满心欢喜地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它会重现世间吗?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也许再也不会了。“现在下落不明”,艺术史的书里还是这么写着。
关于早期的凡·高(2006年)
历史上鲜有艺术家像文森特·凡·高那样拥有黯淡的开局。人们热衷于想象如果他们有机会看到他早期的画作,就会认同他的天赋、娇惯他,将他从漠视和自杀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上周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展览让世人看清了现实,忽略他的早期画作的人都应被原谅。没有一个艺术家,像凡·高这般,在艺术生涯的起始阶段画得这么糟糕。即便是在这个时代,你也不怎么愿意收到这样一幅画作为礼物。那些令人困扰的、传达出悲苦的农民妇女的生活图景,证明真诚,就其本身而言,并非一种艺术的美德。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这个认真的笨蛋最后成为西方艺术领域最具有远见卓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