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历史的车轮裹挟着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时,扬起的尘土有待落定。对于笔者,能做的仅是回过头去盘点一下美术史上的库存,一则让自己在挥霍前人的家底时心里有数,二则也不至于迷失在现实的丛林之中。
德国的美学家沃林格和美国批评家格林伯格都是抽象艺术最忠实的拥趸。上世纪初沃林格就在他的著作《抽象与移情》当中详实的论述了人类与生具来的抽象表达欲望和冲动。
沃林格把人类的艺术活动分为移情冲动和抽象冲动两种基本类型,移情冲动对客体依赖性较强,是以模仿为主的古典艺术和现实主义艺术的创作根源。与之相反,抽象冲动则重视主体,并强调对人的内在审美需求的召唤。人类的祖先就是用简单的点、线来描绘带有抽象意味的形象。(例如象形文字)它是一切造型艺术的起点,也是抽象绘画的雏形。所以沃林格认为人类的抽象冲动是更原始更为本质的艺术取向。也是对自然本质的最为直接的把握。
沃林格用最理性的方式分析了人类感性的诉求和冲动。似乎也是用一种最矛盾的方式反对了笛卡尔偏执的理性主张。人是感性的动物,只是在后天的成长过程中不断地接受理性的认知方式,同时不断地压抑潜在的感性诉求,才会最终导致对抽象表达的疏离。作为抽象表现主义和现代主义代言人的格林伯格更是不厌其烦,奔走游说。格林伯格认为绘画语言的存在不是为了再现具体形象,表现客观实体,而是为了语言本身。它可以是情感的宣泄也可以是无意识地自语,可以是胡言抑或是梦呓。它总是让理性束手无策,同时又绝不承认自己仅仅只是形式或装饰而已。因此在格林伯格的辩护之下,抽象绘画成为了一切精神的外化,或曰载体。
作为一种艺术流派,抽象绘画产生于20世纪初的欧洲。一般来说可分为两大类,即以康定斯基为代表的抒情抽象(热抽象),和以蒙德里安为代表的几何抽象(冷抽象)。
诞生于1908年的立体主义可以看作是现代抽象绘画的前身。立体派主将毕加索终其一生都热衷于画布上的各种形式游戏,他把描绘对象任意角度的形态记录下来,然后移至二维的画面上重组。其夸张程度之巨,变形意味之深,离纯粹的抽象仅一步之遥。比老毕稍晚的米罗既是他的老乡,也是与他持相近艺术观的同道,只是米罗归属超现实主义阵营,其早年的作品类似达利将各种意象罗列于画面,后期形象则越来越趋于单纯简练,与抽象绘画的追求并无二致。
1911年组建“青骑士派”的俄国人康定斯基被认为是抽象绘画之父。其画风活泼跳跃,热情激荡。深受表现主义影响的他于1910年完成的一幅名为《无题》的水彩画被公认为现代最早的抽象绘画。康定斯基曾在德国广泛接触各个艺术流派并深受影响。之后完成的《论艺术的精神》一书成为他个人抽象艺术的理论原型。
与此同时,荷兰人蒙德里安在巴黎接受立体主义的洗礼之后,毅然决定放弃步毕加索之后尘,转而投入到另一种更加简洁明快,并且井然有序的图式探索中。蒙德里安一生坚持以纵横的直线构建画面。在颜色的选择上也始终以红、黄、蓝等几色为主。他的风格对现代广告、家具的设计以及建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历数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之后,不得不提的是马列维奇,因为后者的风格正好介于前两者之间。在他的画面中既包含任意和随机的特性,同时又具备一种设计的秩序感。几乎是他一个人独舞的至上主义对后世的影响却很大。他的《白色上的白色》、《白底上的黑色》对后来的极简主义,甚至是观念艺术都有不小的启示。
与他们同时代的还有瑞士人克利。克利的作品属于那种铺陈意象,然后大胆加工取舍,最后形成一种介于表现和抽象之间的绘画风格。其造型图式和米罗的童趣接近,而色彩又和维也纳分离派的装饰效果类似,在当时的抽象绘画当中别具一格。
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同于1944年辞世之后,抽象绘画稍有沉寂。随之就迎来了二战后美国的抽象表现主义(热抽象)和色域绘画(冷抽象)的兴起和繁荣。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抽象表现主义以德库宁和波洛克为代表。和康定斯基的热抽象一脉相承,纵情恣意的挥洒是他们的共同特点。波洛克强调身体的运动,作画时手拎颜料桶往返于平置在地面的画布上,而后骤然出击。大幅度的动作常常导致画面效果的失控,但正因为这样也使其作品充满偶然性的趣味和视觉张力。德库宁一生多以女人形象为题入画。与波洛克不羁的行为相比,德库宁则更加注重绘画语言的锤炼。同样是狂放的画风,德库宁在画面形象的把握和运笔的感觉上却极为讲究,貌似荒率的笔触实则掩藏在画家隐忍的控制之中。由于在语言和图式上的苦心经营,德库宁成为了现代抽象绘画的集大成者。
和六、七十年代的极简主义有着瓜葛的当然是罗斯科。他深藏着蒙德里安冷竣、简练的遗传基因。在一个画面上平置两到三个面积不等的色块是罗斯科的个人标志,也是色域绘画的经典图式。对深度空间和神经末梢似的笔触的抗拒,使他成为抽象表现主义的异端。无独有偶,画家纽曼也同样以和罗斯科接近的风格而闻名。硬边、无变化的平涂、以及比蒙德里安更加简单的画面分割,这一切使最基本的绘画语言都成为累赘。但物极必反,纽曼之后似乎再没有人愿意重蹈极简的道路。
最后是欧普,这个又被称为“光效应艺术”的品种,其美学趣味实在耐人寻味。那震颤眼球,甚至让人晕眩的效果全部是建立在视错觉的基础之上。它和构成主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此不便赘述,但只要我们看过埃舍尔的绘画作品,就会领教这类艺术在利用视错觉来营造画面时的威力。欧普艺术至今仍然是许多人乐意垦荒的试验田,然而我们能记住的却还是维克多瓦萨雷里等早期开拓者。
抽象艺术本身更接近于西方神学和东方哲学的旨趣。以至于倍受诟病的沃林格和格林伯格,在笔者看来仍然具有现实意义。当我们用认识论的方法来研究抽象时,结果往往不得要领。而当我们用神秘主义甚至通灵论的观点来看待它时,对象又显得恰如其分。
理性还是感性,唯物还是唯心。抽象艺术从未放弃带给我们困惑。也从未停止给我们提供宗教般的慰藉,和超越现实的勇气。它是任何时代都可以随时拿来对抗当下迷思的利器。
历史总是隔代遗传,当我们在后现代不断介入社会,不断批判和反思中陷入茫然时,抽象绘画的兴起,是否预示着它即将带领我们进入一个与现代主义阶段极其相似,同时又更加多元和开放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