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盛1995年春,一个跨学科的系列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举行,主题为“爱因斯坦遭遇马格利特”。世界各地很多科学家、艺术家和人文学者在此相聚,共同讨论如何理解不同学科之间的界限,以及如何在不同学科之间进行交流与对话。
在该研讨会的语境里,爱因斯坦与马格利特这两位伟大的科学家与艺术家,是作为一种“典型”,其代表的是不同领域的一种“象征”与“隐喻”。爱因斯坦是20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而马格利特是著名的超现实主义画家。有趣的是,爱因斯坦“肯定性”地谈论过艺术,马格利特则对科学有过反讽性的说法。后来,这个系列研讨会的学术成果集结成论文集,共8卷,于1999年出版发行。论文集以《爱因斯坦遭遇马格利特》为总题目,分述“跨学科的反思”、“科学与艺术”、“科学技术与社会变迁”、“世界观与综合的难题”、“转变中的世界:人类与自然”、“科学的元争论”、“量子结构与实在的本性”、“复杂性的进化”。论文集总导言揭示了这一跨学科国际研讨会的意图:对深刻和永恒的问题进行自由的反思与争论,力图在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这两个明显不同的领域发现能相遇之处,以探索实在的深刻本质、人类知识与人类技术的深刻本质。
在《爱因斯坦遭遇马格利特:跨学科的反思》一卷中,著名科学家普里戈金即提出这样一个命题:如果爱因斯坦与马格利特在某个酒馆相遇,是否会有共同语言甚至讨论有趣的问题?普里戈金认为,爱因斯坦与马格利特两人都会以他们各自的方式,创造性地参与人类对世界复杂性和神秘感图像的建构;然而,由于建构方式不同,他们所描绘的图像也不同。普里戈金在“场景假设”中预言:爱因斯坦与马格利特肯定不会在酒馆喝啤酒,马格利特也不会与爱因斯坦讨论任何问题。意即是说,作为艺术家的马格利特与作为自然科学家的爱因斯坦之间,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和共同旨趣。有的学者不认同普里戈金的说法,认为从本体论角度看,艺术与科学虽是不同学科,然而它们都是人类所必需的经验,都是人类所需要的知识。持不同见解的学者提出:我们要提出的是这样的问题:艺术与科学为人类增添什么?在这种提问中,艺术与科学的关系问题就可转化为一种“教化”问题,转化为一种如何通过科学与艺术丰富人类知识、智慧与情感,增进人类进步和自由的问题。由此,爱因斯坦与马格利特相遇,就有可能讨论他们不同的教化途径。或许,这正是科学与人文学者在美、创造性、真理、智慧等方面,既具差异性又具互补性的深刻原因所在。实际上,科学家与艺术家都会提出“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这样的本源问题。1898年,高更写给蒙福勒的信中说:“我们所受的痛苦,只能在非尘世间找到,可一旦面对我们过去和未来的神秘景象时,种种痛苦的遭遇就变得模糊不清和难以理解了……当我醒悟到我的作品已完成时,我就自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1988年,霍金在其《世界简史》中也写道:“今天,我们仍渴望知道,我们为何在此?我们从何而来?人类求真的最深刻的意愿,足以为我们所从事的不断的探索提供正当理由,而我们的目标恰恰是对我们生存于其中的宇宙作完整的描述。”科学家与艺术家的这种追问,都是对宇宙本源问题的深刻追问,都是关于人类何去何从的终极关怀。(作者系北京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