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茜
朱顺龙的办公室,一张中式圆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旁边烧水的铁壶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因爱好收藏茶壶的缘故,他对品茶也颇为喜爱。客人到访,或朋友聚会,沏上一壶茶,挨个斟满每个茶盏,听着铁壶中的沸水咕噜咕噜声,闲聊或者静坐,都好。
办公室的地上还陈列着很多大部头铁壶——壶壁坑坑洼洼,壶身笨重,手感很沉。虽然看起来并不美观,却是日本进口的原生铁壶,纯手工敲打出来。据说该种铁壶煮水具有提高温度、均衡水质等特点,适合冲煮各式茶饮。
日本铁壶是朱顺龙所收的3000多把壶的其中一个门类,计有200余把。他收藏的茶壶,从明代真正意义上的茶壶出现之始,一直贯穿至“文革”时期的“文革壶”系列。明以前则是饮茶的一些器具,包括备茶、斗茶用具。其藏品按照材质又可分为金壶、银壶、铜壶、瓷壶、紫砂等。
作为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教授,朱顺龙最先开始涉足的是瓷壶。“我有瓷器专业背景,从教学、科研再到收藏,这应该是一个很自然的路径。”朱顺龙说。他第一次收藏是在15年前到济南出差,在古玩市场买到的那4把民国瓷壶。
为了收全这些距今上千年的饮茶器具,朱顺龙几乎把跟中国茶事有关的文献资料全部浏览了一遍,比如古人对于饮茶的风尚、习俗、器用等问题,掌握的资料几乎能写一部中国茶史了。“我认为中国最早开始有饮茶习惯是在三国两晋时期。每个时代的饮茶方式都不一样,因而也催生了不同的饮茶器具。”朱顺龙说。
三国两晋时期,南方地区开始有喝茶的习惯,主要采用的饮茶方式是用青瓷煮茶。将青瓷四系罐子,用绳子挂起来执火烧。烧的东西不单单有茶叶,连茶树的树种、树梗都可以入茶。“据我看过的一些文献资料记载,还要在茶罐里扔一些花椒,放一点调味品,这完全是菜汤的概念嘛。”朱顺龙说。
朱顺龙收过多个古人用来煮茶的四系青瓷罐,“里边有很明确的茶树叶子的残留。”
唐人饮茶的方式是煎茶。据朱顺龙介绍,唐代法门寺地宫里出土过一套完整的煎茶工具,揭示了唐人的这种饮茶方式,“它备茶时间很长,从捻茶开始,把做好的茶饼挖一块下来,放到茶奁子里,研磨碎,扔到青瓷罐里煎,煎上大半个小时之后才倒出来。所以那时候没有茶壶,只有罐子加小盏——大罐子煎茶,小盏喝茶。早期的壶则基本都是酒具。”朱顺龙说。
到了宋代,饮茶叫做点茶,不再是把茶叶放入茶具煮或者煎,而是把它研磨成粉末,倒到黑瓷的盏里,用烧沸的水去浇,这就叫点。宋代的这种饮茶方式就催生了很多茶盏,比如宋代南方的建窑,像兔毫盏、玳瑁盏、油滴盏这一路和北方耀州窑小斗笠碗都是茶具。备受日本人推崇的天目盏就是福建的建窑,对日本茶道影响深远。
宋代民间流行“斗茶”的习俗。“斗茶”斗的就是沸水浇入斗笠碗中泛起的沫子,比沫子的形状、气泡、厚度、泡沫散去的速度和细腻度等。这些在今天看来毫无意义的举动在当时却影响深远,它既是一种群众基础广泛的民俗活动,又是一种对制茶工艺的有效评定,只不过当时的评定相较当下热闹的各种大师评定要更加朴实些。
据朱顺龙介绍,当时官方高层使用的高端器物中没有我们所谓的茶具,而作为茶具广泛出现的吉州窑、建窑这两个窑的产地也是当时斗茶最盛的地方。所以江西和福建是斗茶最盛的地方,北方也会波及一点,比如北方耀州窑也出一些斗笠碗,应该是这一习俗的反映。类似的建窑盏、斗笠碗朱顺龙收藏了100多个,有很好的金兔盏、银兔盏等。
元代以喝砖茶代替宋代的斗茶,斗茶工具消失。元代的蒙古族是游牧民族,砖茶顾名思义是将茶制成很硬的茶饼,不容易朽,不容易虫蛀,便于携带,作为一种物资可以果腹。不过其茶的概念离我们传统意义上的茶的概念相去甚远。
明代开始喝散茶,传统意义上的茶的出现就始于明代。明代饮茶开始讲求茶叶的新鲜度,以鲜嫩程度决定茶叶的采摘时间,评价茶叶的好坏。最好的茶叶在谷(雨)前,其次是(清)明前。散茶的饮用方式也直接催生了相应的茶具,比如茶壶和紫砂的出现。明代画家唐伯虎、文徵明、仇英等人的画中可见瓷壶和紫砂的身影,表明江南一带对紫砂的理解很早就有了,并且催生紫砂壶。除茶壶外,茶盏也发生了变化,在原有的茶盏、茶托外,茶盏上开始加盖。
朱顺龙收得最多的是清代至民国时期的茶壶,约占所有藏品的五分之一。据他介绍,茶壶到了民国分化出三大功能。一类是实际功能,即饮茶;第二类是礼仪功能,民国时期,传承了婚俗中的茶礼,并且常以茶壶和妆奁作为嫁妆,寄托着圆满美好的寓意,送女儿进入婚姻。第三类是雅玩壶,以茶韵为高雅的志趣的投映,相互之间赠与茶壶,这也是民国时期瓷壶盛行最重要的原因。
朱顺龙拿出一把“雅玩壶”,上书:祥甫五弟亲玩,黄风瑞草,碧谷青泉,民国十四年。瓷壶底部落款是“江西瓷业公司”,“这是一把雅玩壶,有落款,作为物证明确记载了1925年两位文人之间的交往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