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艺术与爱情放在一起讨论是颇有意思的,也是颇为复杂的。它们那么相同,却也那么不同。相同的是,它们都是这个世界上引起人极致的情感的、极具精神性的东西——伟大的艺术令人长久地驻足、怀想,美好的爱情令人神往、沉醉;不同的是,人与艺术的关系(如简单地从传统理解来说)是主客体的关系,人创造了艺术;而爱情,则是两个相爱的主体从情感、到性、到精神的共谋。
能够同时作为艺术与爱情的主体的人,是艺术家。艺术家的爱情往往和他们创造的艺术一样,充满了奇幻的浪漫色彩。当爱情中两个相爱的主体同为艺术创造的主体艺术家时,情况就变得更为复杂,也更为奇妙。当男女相爱时我们说他们在谈恋爱,那是谈爱情;想必艺术家与艺术家恋爱时,不仅要谈爱情,更多的还得谈艺术。艺术成了他们谈恋爱时最好的谈资,恋爱也让他们更坦白、更深入地交换对艺术的见解。在相爱的艺术家之间,可以说艺术成就了爱情,爱情也成就了艺术。
你是我的缪斯与知音
爱情开始之时和艺术创造之初的情况很相像,相爱初期的热恋和创作灵感迸发时的激情都那么可遇而不可求,而且都带给人高潮般的人生体验。当相比常人更敏感、内心更灼热的艺术家相遇相爱时,有着不凡的艺术才华的爱人在艺术家眼里往往有着慑人的魅力,恋爱的美好情愫也为艺术家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灵感。比如美国画家欧姬芙和摄影家史迪格里兹。
20世纪10年代的美国,在欧姬芙与史迪格里兹没有相遇时,史迪格里兹便对欧姬芙的画怦然心动,在他看来,那是“最纯粹、最精致、最诚挚”的绘画。而当欧姬芙刚刚来到纽约与史迪格里兹相见时,她立刻成为了他的缪斯——她的身体呈现着和她的画一样令他着迷的特质。于是在那段日子里,史迪格里兹不分昼夜地拍摄着欧姬芙的各种神态以及身体的各个部分。镜头后的史迪格里兹狂热、专注、时而暴躁,那是艺术家创作时独有的魅力,于是欧姬芙也欣然接受了他。这组照片成为1921年2月史迪格里兹在纽约安德森画廊那次重要的个人摄影展中的重中之重。
那以后,很快史迪格里兹便结束了与自己那个对艺术毫无兴趣的妻子的婚姻,与欧姬芙结合。从此,他开始利用自己在纽约艺术圈的人脉资源热情地帮助欧姬芙建立自己的艺术事业,情不自禁地向所有人盛赞欧姬芙,并为她在安德森画廊策划个人画展。而后的几十年里,美国,乃至整个世界,才逐渐了解并认可了欧姬芙。可以说,是史迪格里兹首先为艺术史发现了欧姬芙这朵奇葩。
相伴近30年中,尽管期间也有过争吵和分离,欧姬芙和史迪格里兹终究是彼此最好的知音。1946年史迪格里兹去世,之后的3年里,欧姬芙放下了画笔,将他留下的数万封书信、照片、底片、图片和摄影器材一一处理,复制了其中最好的作品,捐赠给美国各大美术馆。史迪格里兹作为摄影家身后的声誉也越来越高,人们说,正是由于欧姬芙眼光独到,把他们放对了地方。
在爱的痛苦中升华
爱情的甜蜜可以带给艺术家激情与灵感,而爱情的痛苦也可以在另一种层面上成就艺术。那是由悲怆抵达人生的另一种高峰体验,它能升华艺术,更能升华爱。最好的例证是命运有如荆棘鸟一般的墨西哥画家弗里达。
弗里达一生狂爱着壁画家迭戈·里维拉,而里维拉——不论是他对弗里达的爱还是伤害,都成就了一个艺术家弗里达。他们相识之初,里维拉是弗里达的良师益友,与里维拉相遇之前,弗里达只能算作一个业余画家,是与里维拉的相爱让她开始以一种新的自信和专注来画画;弗里达还自觉或不自觉地受到了里维拉各个方面的影响,从墨西哥本土精神到马克思主义,这些随着时间逐渐沉淀于她一生的创作风格之中。
然而美好的琴瑟相合只存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他们结婚后不久迭戈·里维拉就开始无节制地不停追逐各种性伴侣,这让弗里达心碎不已。她曾经说,她的一生有两次严重的事故,“一次是路上的电车将我撞到……另一次是迭戈”。身体上的疼痛加上迭戈带给她的精神上的伤痛让她只能通过绘画寻求解脱,因此她不断地以自画像自白。那些画面即使看起来多么荒诞以至于普吕东等人将其看做超现实主义创作,事实上都是弗里达内心感受的真实记录。这伤痛的极致表现我们可以在《稍稍掐了几下》中看到,这是当里维拉将他的禽兽之爪伸向了弗里达的亲妹妹的时候,弗里达画的一幅画。一个样貌酷似里维拉的裸女身重十几刀,旁边站着的是一个微微带笑手持匕首的男人,有着里维拉的样貌。“稍稍掐了几下”正像里维拉深重地伤害了里维拉之后,不以为然的辩解。
伤痛的结果是短暂的离婚,然而终究不只是弗里达爱着里维拉,里维拉也无法离开这个独立的、对艺术有着极高的才华和眼光的弗里达,一年之后他们又复婚了。在那之后弗里达对里维拉的爱升华了,她与他约定不再有性生活,从此她也不想再计较其他女人,而更多地扮演里维拉母亲的角色。1949年,她创作的《宇宙之爱》阐释了她和里维拉超越男女之情的永恒爱情:弗里达如同圣母玛利亚一般,怀抱着赤裸的婴儿里维拉,里维拉的额头有着如同极度的死亡与复活的智慧眼;他们身后,般流淌着血与奶水的印第安奶妈似的女子怀抱着他们,象征着墨西哥的传统文化;背景是自然与宇宙。
美国著名心理学家艾·弗洛姆在他的爱情心理学专著《爱的艺术》中说道:“如果我能对一个人说‘我爱你’,我也应该可以说:‘我在你身上爱所有人,爱世界,也爱我自己。’”是的,弗里达在她47年短暂的有生之年里,通过爱里维拉而爱这个世界,爱艺术,也爱她自己。
最默契的同志
不论是爱情的甜蜜还是痛苦所引发的情绪,都可以是创作灵感最好的来源。然而创作的长久延续和爱情的长久维持,除了灵感和激情以外,更需要的是理性的坚持与责任。
以“包裹艺术”闻名的大地艺术家克里斯托和让娜·克劳德夫妻搭档,无论在生活还是艺术上,都是彼此最好的搭档。相遇之初,克里斯托只是一个一贫如洗的艺术家,而让娜则是一个法国陆军上校的女儿。他们相遇时迸发的激情让两个门第相差悬殊的爱人挣脱亲人的阻力走到了一起。在遇到克里斯托以前,让娜并从未做过创作,但为了克里斯托,聪明的让娜不仅开始学习创作,并且逐渐成为了克里斯托最默契的艺术搭档。
在遇到让娜以前,克里斯托已经积累了不少“捆扎艺术”的作品,包括以帆布、塑料布、绳索为材料,包裹桌子、椅子、自行车以及他自己的绘画作品,甚至捆扎人体本身。让娜的加入,不仅激发了他更多的创作灵感,还帮助他建立了包裹巨型的户外艺术的宏伟雄心。1962年,两人合作创作了第一个户外大型作品“铁幕”——用油桶将塞纳河边一条名为威斯康辛的小街堵塞了数小时。前一年,柏林墙刚刚建起,而作为“反柏林墙”宣言,该项目一下子使他们名震法国。
随着他们完成的艺术项目越来越大,这两人的组合越来越显示了无坚不摧的力量。1995年的《包裹帝国大厦》让他们在世界的声誉攀上了顶峰。事实上,为了这件作品的实现,他们前后的努力花费了24年之久。在这期间,克里斯托夫妇不厌其烦地修改作品方案,锲而不舍地游说包括德国三大政党的190位议员在内的662位代表。最终,德国国会在1995年以292票对223票(其余为弃权票)通过了该项目。
让人惊讶的是,克里斯托夫妇为实现这一项目,耗资1300万美元,并且全部自费!这是他们长久以来坚持的原则: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赞助,包括艺术基金会的资助以及义工的加入,全部费用靠他们出售早年的小型包裹作品以及作品准备阶段的草图、习作、拼贴、缩小模型、版画等来筹集。作品展出期间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500万名游客,而旅游收入夫妇二人分文不取。
这是克里斯托夫妇的信仰和选择——从不直接通过作品赚取收入。直至老年他们一直生活在纽约一栋没有电梯的公寓5层,就在家中工作,不请助手,也不买车。如果坐享其成,这对夫妇的财产早已超过数亿美元,让娜说:“你知道这些钱能买多少部电梯吗?但这是我们选择的生活。我们是自己的老板。”
这几乎是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相互理解并坚持的生活和创作方式。直到2009年,让娜·克劳德逝世,这对不可撼动的组合才遗憾地就此终结。他们夫妇曾经达成一项协议:虽然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他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果有一人去世,另外一人要坚强地活下去,以一人之力完成两人的共同创作。因为他们的艺术项目的实践难度和耗费金额之大,让他们真正实践的艺术项目在他们思考的方案中所占的比率少之又少,还有太多的方案等着他们去实现。50多年间,他们由年少时激情的爱恋开始,逐渐建立了一种类似同志一般的革命情感,它超越了世俗的诱惑,穿越时间,缔造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