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专家”成了民众仰望的人物。专家,意味着专业、专长和高水平。基于画坛“十个优点不如一个特点”的潜规则,同样画花鸟,没专攻和绝活不能拔尖,特别是没郑思肖写兰、郑板桥画竹那样的“一招鲜”,怎能克敌制胜并“吃遍天”?
于是,画坛出现了各自的专家小圈子和“一招鲜”式专攻。一旦有了自家面目就算成功,此后要做的就是强化和维护其面目,无需越雷池半步。这些“专家”专到何等程度?写隶书不涉其他字体,题款都用隶书;画油画不学西方美术史,专攻“新卡通”;研究新中国年画,无需了解传统年画;画山水只关注展览和画册上的招式而不看画论——画论那是理论家的事,与创作何干?……如果哪一天,以画花鸟知名的人搞起理论、以理论研究见长的人开办画展,估计业界的表情会很复杂,或许认为这已不是越界,而是另起炉灶的叛逃。
当下画坛越来越流行可快速成名、标签式的“一招鲜”思维,以期在业界留下极具特色的“专家”形象。这种寻求突破点的打路本是好事,但笔者却觉得有些被异化了,其可怕之处有三:
其一,“一招鲜”思维,导致没风格、没特色也要硬装。国画方面,不少人喜欢带着面具跳舞并热衷于江湖杂耍儿式的“创新”。而现行的美展与评奖机制,并不鼓励传统雅玩式的小品、手卷创作,作品必须要有强烈视觉效果的展厅效应,才可以在数万件送选作品中跳出来。而西画中色彩、造型、光影等“重口味”的东西,在创作中轮番上演,作品普遍强调制作,呈满密繁复色、假大空细弱的趋势发展。最后,将整体导致传统国画含蓄、文气,甚至是因为业余而具有的脱俗气味逐渐消失,留下一些传统血脉无存、洗心革面后的混杂面貌。理论方面,网络打手性质的酷评、恶评大行其道,因为可快速成名。
其二,一俊遮百丑的“一招鲜”思维,反倒因“专”而狭。某些画家拼命营造其“一招鲜”,一旦有了声名不惜以专利技术、带徒办班等方式拼死维护。特别是那些称王称霸的专攻一门的“钻家”,不肯旁涉其他艺术,更不愿搭理理论,久之画艺几无进步。究其原因,则如苏东坡的批评:“见狭、识浅、学不足”。某些理论“专家”,虽文字功底过硬且有整套研究方法,若局限于某些偏狭内容而且方法老旧,虽“专”而未必有建树。那些不关心社会、技法与艺术家个体,只一味罗列西方美学、哲学术语,专于文字游戏的研究,则属不接地气而且水土不服的研究。《万历十五年》《傅山的世界》等名著,因视野开阔、资料详尽,学术宽度与深度都不错。启功自称不是书法家,估计有人会笑:“您都主席了,还不是,真逗!”其实,启老非谦虚,而是他非专门研究书法也。
其三,不同领域的“一招鲜”者,常以己之长比他人之短。画坛本来就充斥着偏见,如画油画的看不起国画,搞当代的看不起传统,而关系最紧张的莫过画家与理论家了。今之理论家普遍底气不足,历时数年好不容易才完成一本著作,被关注和认那可不容易,而顶多才两三万稿费,还不及某些画家小半天完成的小半张画。某些“一招鲜”牛画家,在各种场合对码字的人都口无遮拦,批其不会画、不懂画算是给面子了,比较狠的话是:没画家,理论家怎么活?而搞理论的是否看得起这些画家,不好说,只见不少人默默拿起画笔,不知是想证明点什么还是其他。
这种暗地较劲在实际生活中往往会导致灾难性的不公。某偏技法未必有多高水平的人,对论文之类深恶痛绝。在审项目、评奖、评职称时,对一些所谓“理论成果”相当不屑,鸡蛋里挑骨头地问:有创作吗?若有,则问为何不参展?若有,则问为何没参加××展?……尽管,这些评审并无这样的硬条件和要求。照此荒唐逻辑,搞音乐的不参加“超级女声”,搞舞蹈的没入围“舞林大会”,什么研究都是瞎扯淡。如果去了解这些评委的创作与理论成果甚至是如何混上评委的,估计大多数人会哑然失笑。
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当下排他性的“一招鲜”式思维?问题可能很复杂,笔者认为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西方的技术理性思维及学科的细化,颠覆了传统中国完整人格的塑造方式。多才多艺的王维、苏东坡,显然是一个符合当时社会顶层设计的通人,硬将其诗文书画排出次序并无意义。或许,正是因为其综合修养才成就了其某一方面的高水平。难怪,有人称黄宾虹是最后一个文人画家,季羡林是最后一个大学者;也难怪,有人读了博士,在知识与能力方面实乃“薄士”和“窄士”。今之美院教授,敢去音乐学院讲课?
显然,本文并非反对专业化发展及“一招鲜”式努力,只是希望这些“专”与“鲜”,更有厚度和内在学养的支撑。显然,本文也非批评那些一专多能的专家,而是那些自以为是的“窄家”、“钻家”及“砖家”。不过,笔者并不赞赏浅尝辄止的“万金油”人物。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笔者认为,正视自己的不足,学会尊重与倾听,理论与实践并行,“专”“宽”“深”并举,力争有所建树,是美术工作者应有的态度。林风眠、徐悲鸿与刘海粟,被公认为三大美术教育家。他们仅是擅画某一题材的“一招鲜”式专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