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场地的一间画室,赵俊忠给我一张一张地展示和讲解他的画作。它们都是他最近两年来的探索的结果,或许它们还不能算是结果,而是通向某种未知的结果的途中。结果是未知的,赵俊忠喜欢这种状态,喜欢将自己抛入某种未定状态。
赵俊忠的这种偏好,源自一种叛逆。在此之前十多年的绘画生涯里,赵俊忠画得非常写实,创作的结果在创作之前就也已完成,就像马克思在论述劳动与动物本能之间的区别所指出的那样,“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在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观念地存在着。”那时候赵俊忠画画就是劳动,因为结果在开始之前就已经设计好了。对于这种劳作般的绘画过程,赵俊忠已经厌倦。他希望将自己从过分明确的目的中解放出来,进入一种未定状态。为此他离开熟悉的上海,来到北京漂着,就像波德莱尔笔下的游荡者,不希望人们猜出他的行踪。
从上海的确定到北京的不确定,赵俊忠的生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作为局外人,我们只是看见了明显的变化,但是无法对这种变化作价值判断,我们无法判断赵俊忠的改变是好还是糟。赵俊忠对自己的变化非常满意。只要变了,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对于年轻艺术家的艺术生涯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于是,赵俊忠的心态不再固执,而是变得闲散起来。这不是说他的工作和学习不够努力,而是说他对努力之后的结果有点满不在乎。他开始陶醉在通向目标的途中,但不是半途而废,而是自我放逐。
赵俊忠开始在画面上寻找这种未定状态。说来也奇怪,在半途上游荡比直奔目标要困难得多,要辛苦得多。正因为如此,我们没有说赵俊忠半途而废。他变得更加勤勉,比劳动付出的劳动还要多。尽管他现在画画的速度,比先前画写实作品时要快许多,但是在动笔之前的思考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更要命的是,必须承受画面无法达到内心想要的状态的苦恼。这是一种巨大的苦恼,而且注定长期相伴。因为赵俊忠自己想要的状态本身就不确定,要符合一种本身就不确定的状态,几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使命。
于是,赵俊忠完全放弃了以前的画法,变得像不太会画画一样,在画面上寻找和探索。他希望他的作品,能够揭示一种未被关注的生存状态,这种状态通常被称之为迷离或者六神无主,在我们惊恐、狂喜、无聊的时候,都会出现这种状态。它让我们不再专注于某个具体的目标,而是在歧路上迷失。但是,这种迷失并不是我们通常送给不成功的人们的标志,事实上不成功的人士的目标明确,那就是成功。只有成功人士才会迷离或迷失,才可望迷离或迷失。由此可见,赵俊忠的作品并不是批判现实主义,他并没有希望用自己的作品来唤起人们对底层生活的关注。赵俊忠的作品具有某种心理学的气质和哲学指向,它们指向人对自我的生存状态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