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贾廷峰
最近看了太多形式各异的画展,浮华喧嚣后猛然发现,许多原本画得不错的当代画家们均沾染了一些时下拜金、浮夸社会的不良习气,纷纷在“多年媳妇熬成婆”有了点名气以后变得一夜之间都不会画画了。似乎都在啃着残存的一点点可怜的老本不断消费着自己,这一艺术现状让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看到那千万张大同小异的画面构图、一模一样的绘画题材,仿佛山还是那座山,水也还是那些水,没有零星半点儿的突破,我从心底“佩服”甚至“惊叹不已”,为他们不厌其烦地重复劳作而扼腕叹息!做艺术推广工作近三十年的我实着实不好意思再向以前收藏过他们作品的藏家们推荐其“炫技”的“上品佳作”,我于心不忍,良心不安!
在普世价值观中,艺术一直被作为某种理想状态为人所崇尚,是常人力所未逮却又欲罢不能的敬畏憧憬,它就像绝世高手遗落在悬崖谷底的武功秘笈,人人都想得到,然路途艰险,人人又恐摔个惨不忍睹,身死道消,于是打了退堂鼓,甘为众人矣。所以,我们在羞愧自身平庸的同时,更加仰望那些勇敢攀爬在峭壁上,坚韧孤独的追梦者。
艺术之于艺术家,就是一个追逐梦想的过程,攀爬的身影每拔高一点,也就意味着艺术水准每精进一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许多富有才华的年轻人不甘泯然于众,在理想和信念的支撑下,勇赴艺术之路。他们才思敏捷,目光犀利,善于在苦难中淬炼心志,庸常中寄居诗意,腐朽中反躬自省,卑微中洞悉伟大,以地域性群体为单位形成了各种特有的新艺术风格,完成了文革后首次大规模艺术对抗政治的逆袭,并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及至本世纪初,这一批当年的青年才俊业已成为中国艺坛的明星人物,把持着中国当代艺术的大半江山,多年的清贫拮据因潜心艺事终于苦尽甘来,目前艺术市场的硬通货和天价作品也多出自他们之手。原本应该随其财富和荣誉的蜂涌而至,他们拥有了之前不可比拟的艺术创作条件,理应创作出更多的优秀作品。但令人扼腕的是,中国艺坛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那就是一旦画家(特别是水墨画家)成名之后,艺术水准不但毫不见长,反而随名气增长而越画越差,观其成名前后创作的作品完全判若两人,有如云泥。
中国水墨历来讲求笔墨功夫和精神意趣,按理说随年龄增长,人生阅历日渐丰富,学识涵养与日俱增,画家的手上功夫都会愈加沉淀,知识结构渐进系统与深厚,艺术造诣水涨船高才是正理,为何当代画家成名之后,却是越画越差?究其原由,不外乎以下几点:
一、迎合政治,名不副实
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存在着来自社会内部的拉锯与抗争,这种矛盾表现在旧制度与新思想的博弈中,当老牌既得利益者占据上风时,主题为社会和谐,军民一家亲“红光亮、高大全”之类歌颂主旋律的艺术作品自然被认可与宣扬;当改革与新思潮渐成燎原之势,那么主题为鞭笞社会黑暗现实,批判腐朽传统的艺术作品亦将作为民众的呐喊披上旗帜被推上舞台。说到底,上述两类创作者的成名基本上与艺术才能关联不大,主要是作为政治权利斗争的附庸,机缘巧合下成为“时代的需要”,固有艺术价值在政治实用的过程中被放大。一旦艺术家的创作脱离此类主题或不再被政治所需,观者的目光由阶级崇拜转向作品本身的美学审视上来,创作者那些曾经被有意忽略的瑕疵也会因此暴露。越画越差的观感,只是画家跌落神坛后的名不副实。
二、思维固化,笔墨游戏
中国历来不乏有才情的艺术家,遗憾的是这种才情往往不能持久。艺术初创时期,他们大多极富激情,并且勇于对既定权威宣战,付诸行动在具有实验性质的水墨革新中,逐渐完成一种自有样式和风格的确立。多年过去,这种独创的艺术语言渐渐被认可,而创作者的自我身份也随之发生变化,成为握有主流艺术话语权者。这个时候,他们极易自满于现状,不愿在已有艺术风格上另做突破,反而往往被惰性和习惯捆绑,沉溺在自己创造的语言模式中不停地重复笔墨游戏,看似笔墨愈加娴熟,实则空洞无物。早期初创时的人文精神、艺术追求和生命渴望已在程式化的笔墨陋习中消亡殆尽。
三、油滑取巧,消费自我
承载当代水墨作品价值的两大关键因素,一为视觉经验的形式内涵,以技法支撑;一为思想观念的深度表达,以创作者的意志和学养支撑,一件优秀的艺术作品,二者缺一不可。然则囿于大众美育匮乏(至少目前中国大众的审美层次普遍不高),他们大多只能依靠前者即画面视觉样式给予眼球的舒适度来作为评判作品的优劣,缺乏足够的美学目光去审视作品的精神意蕴。这一现状,让动机不纯的画家有了可趁之机,他们挑选出自己曾经已被社会大众整体接受了的题材样式为母本,无需情感观念的倾注,即可“批量生产”出万千孪生姐妹兄弟,并广泛流通于艺术市场,不明就里的消费者无法分辨出作品虽貌在神已逝,依然甘愿为此类“复制品”买单。画家们则自喜于阴谋得逞而后更加疏于创作,疯狂消费着早期自我积累形成的大众口碑而不自知。
四、炒作钻营,舍本逐末
如今,随着大量资本对艺术行业的介入,资本功利的本质也逐渐影响到艺术创作群体,金钱利益俨然成了艺术市场尤其是水墨市场的最高准则。中国水墨作为一种被资本收买的文化产业,其利益最大化的捷径就是不断强化艺术家的影响力。于是和娱乐圈一样,艺术界的“造星”计划也是甚嚣尘上,大致操作流程不外如下:找关系进入画院、美协、学院等体制单位挂职,获取一定的国家机构资源;频繁出入慈善义卖、文化交流等社交活动增加知名度;重金邀请批评家写文章为其学术价值增加砝码;出版画册、举办展览、媒体报道,努力化身公知提高社会影响力;最后拍卖做局,作品价格逐年飞涨,天价神话。利益的驱动,令相当数量的画家无心创作,中国文人向来自诩的高洁风骨,俨然沦为自我鼓吹的肮脏骗局,更别提当代艺术最为强调的独立意志和人文关怀了。
五、患得患失,保守自封
很早出名的这些水墨画家其实心里都十分清楚,突破既有的程式笔墨是需要承担很大风险的,故在戚戚然的患得患失中依然靠着咀嚼残羹剩饭来的实惠和保险,管他艺术不艺术,老子不照样几万几十万一尺吗?或许改变了原来的套路,买家还不买帐了呢?那么谁又舍得抛弃这既得利益为艺术而孤注一掷呢?此外,知识结构的老化、眼界的狭隘、见识锐减也使得那些原本早己出名的画家们长期不思进取的一个重要因素。过早地成名很容易让人沾沾自喜、固步自封,至使其“个人艺术”风格过早的闻世,这样的“壳”如若没有强大而丰富的文化涵养、人生境界做依托恐怕最终只能落得个徒有其表,风格尽逝。此种情况下,自然“风格”形成得越早,其艺术的本体风貌便消亡得越早。
孙过庭在《书谱》中提到:“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一个人必须穷尽毕生精力,最终才有可能在艺术上获得大的成就。黄宾虹曾说:"急于求名求利,实画之害。非惟求名与利为画之害,而既得名与利,其为害于画者为尤甚。"他一生历尽坎坷、颠沛流离,却对人生的态度始终保持孩童般的初心,他将绘画作为人的生命创造的最高境界、人生的最终归宿。呈现给我们的是一派极具鲜活生命创造、人格修养的绚烂之境。真是无一笔不生动,无一笔不鲜活。反观现在一些著名画家,多是小富即安的人,尚处于小农意识、小市民意识的复合体,难以形成高贵的精神气象和敢于担当宇宙精神的人,希望他们的艺术有重大突破和进展,可乎?人品既已高矣,气韵安得不高!
还有一些画家先天素养不足,又不注意后天学习,对于追求知识尤其传统文化、新思想、新观念没有热情和向善之心,逐渐退缩僵化、灵性慧根尽失是很自然的。他们都不心惊,旁观着连提醒都会惹他们反感,何必多此一举呢?盛名和权威往往蒙蔽当事者的心灵而不能再进行自我超拔和提升了。大师就是大师,是能我向自我私心、庸俗、无知开战的人。
作为一位艺术家,必须有所职业操守,这份操守体现在追求艺术真诚的态度上,而态度又会毫无保留地诉诸笔端,不容作假,许多原本有才华,曾经画艺卓著的艺术家最终都失守于文化的立场及鲜活的生命状态和积极的人生态度和艺术追求上。反观晚年的黄宾虹、齐白石、林风眠,笔墨愈显娴熟老辣,情感更加单纯本真,真是无一笔不生动,无一笔不鲜活,俨然已入化境般随心所欲。
“画者从于心”,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内心必须要有态度与坚持。靠外部手段操作只能获得艺术价格的一时繁华,而艺术价值的提升,惟有常拥谦虚之德,永葆敬畏之心,在不断地自我批判中反复修正自我、超越自己,把艺术作为与生俱来的一种精神需求,才能走的更长远,更持久。因为只有灵魂里镌刻着艺术的人,才能握紧艺术的真正灵魂。
欢迎对号入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希望对号者引以为戒!我们真不情愿看到原本那些非常有才华的艺术家连同他们的作品没落沉沦,而成为艺术商业或他们自己的牺牲品,谁让我们都生活在艺术这条船上呢?皮之不存、毛将焉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