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国强在黄浦江上炸出了喝彩也炸出了责骂。
喝彩有道理,责骂也有道理。在此,我这个曾在现场观看焰火并喝彩者,倒想说说骂的道理。
首先,在上海这样一个人口密集、节奏快速的脆弱都市(城市越大越脆弱),你搞这么惊天一炸,不能仅仅考虑场内观众的观感,却没考虑到更多市民并不知情。那种节日里放的焰火,你随便放,他们不会怕。但蔡国强的焰火不是公众经验范围内的焰火。不了解的人从远处的楼宇上,高架桥上,突然发现这个城里火光冲天、浓烟骤起,能不惊悚吗?没有因此发生慌乱事故,挨骂算是幸运的了。
由此可见,才诞生两年的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还需要积累更多经验。今后若搞可能吓到别人的活动(那是一定要搞的,不搞就不是当代艺术博物馆了),一定要事先广为告知,要事先预料到公众可能的误会。既然是公共空间的艺术,就要多考虑些事儿。
再则,当代艺术作为实验性艺术、探索性艺术,其本质就决定了要被骂。
实验性艺术,就像是科学实验,必然会有大量失败的、不成熟的作品。只不过科学实验的失败一般都匿了起来,而实验性艺术则必须拿出来亮相,因为只有在公众的审视中,在骂和赞的交锋中,它才能被检验,也才起作用。
当代艺术作品应该超出人们习惯性思维,超出常人的审美习惯,因为其价值就在于拓展人类的视野和思维。那么,如果当代艺术作品都像是唱堂会那样喜闻乐见,就失去了意义。看近现代艺术史,从莫奈、凡·高、毕加索、波洛克、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到上海的任伯年、关良、吴大羽等,他们的作品都曾被骂,甚至今天还有人骂。骂骂更健康,不骂没价值。真的是不骂没价值,因为不骂就说明你完全没有超出人们的审美习惯。想想,就拿我们从小到大见到过的所有新事物,从时髦的服装到音乐,哪个没挨过骂?说极端点,对当代艺术来说,挨骂的不一定是好东西,但不挨骂的基本不是个东西。
中国“当代艺术”急于精英化、学术化、国际化和商业化。这急吼吼的“四化”使得他们根未深、荫未广,就自娱自乐起来,并以他们高傲、自恋的眼光忽略被漠视和忽视的人们。这也是中国“当代艺术”活该被骂的原因。
在农耕社会环境中的人,养成适应社会缓慢发展的心理素质。而当今的人类则需以更大的心理承受力、应变力和包容度来应对急速发展、日新月异的当今社会环境。当代艺术,正是当今人类可以借以提升想象力、创造力、应变力和包容度的练习场。它只是个练习场,打臭球没关系,被旁观者骂臭球也很正常。当代艺术的博物馆实质也是练习场,从公众到文化艺术主管者都不要把它当作卢浮宫、大都会这样经典艺术的圣殿,记住它是个练习场。
当代艺术不需要膜拜,只需要空间和自由。
我不担心当代艺术挨骂,我倒担心不能骂它。
记得中国当代艺术最重要的展示平台——上海双年展初创阶段,有很多人骂,一些领导、媒体人士都看不顺眼。我当时的总编大人(我很敬重的新闻前辈,已去世)就骂它是“垃圾”。这下好了,作为报道艺术的记者,我稿子没法写了。说实话,我对大多数的所谓“当代”作品也不喜欢,更懒得和这个圈子里的牛人打交道。但我觉得喜不喜欢是我个人的事,然而我们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就认为它都是垃圾(从理论上讲,当代艺术作品中包含大量垃圾才是正常的)。我心有不甘地找我的“现管”——部主任大人,“我是不是可以写一篇让骂双年展的人也能理解双年展存在意义的稿子啊?”部主任大人竟然非常有魄力地说:“你写吧!”结果,第二天头条刊出。据说总编大人审稿时没有反对。我觉得,当代艺术就需要这么点包容和空间。
不料,双年展后来搞着搞着,官方竟然支持起来,甚至给予了资助。这下好了,曾一度貌似不能骂了。这更可怕。不能骂了那还是当代艺术吗?它岂不成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唯一真理?
被权力绑架了的艺术才不许骂,被资本绑架了的艺术才害怕被骂。不许骂当代艺术,就等于杀了当代艺术。
公众有骂和赞的自由,艺术家也有坚持探索、展示、解释的自由。这才是现代文明的体现。上海双年展和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能够在这里诞生并成长,正体现了这座城市的现代文明程度。
骂不起的人不要从事当代艺术。同样,作为当代艺术的“黑后台”——当代艺术博物馆,也要有挨得起骂的胆魄。我这么说,并不意味着当代艺术就该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应该在骂声中坚持,在骂声中完善,在骂声中壮大,最终用艺术的魅力影响人们的看法。对艺术来说,最重要的是自由,那么艺术家也要尊重别人骂他的自由。
其实对当代艺术来说,一件作品的成败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否能建立起一种环境,在这个环境中,我们能更好地交流彼此的看法,同时都尊重对方的不同看法和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