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传承好传统艺术”,这个要求对于戏曲表演、乐器演奏等艺术门类来说是完全成立的,甚至是第一要务,但对于书画领域而言似乎显低,因为不同的艺术门类其性质特点、延续方式不同,“传承”于之的意义也不一样。
之所以说“传承”在戏曲、演奏等领域极为重要,主要是因为这些领域对技术动作要求极高,有些还有轻易不示人的窍门要领,学习时需要亲眼多看高手的动作,接受师傅师兄等的当场调教,一招一式不得相差几毫,如果不跟随师傅一定时间或者师傅没有全力以教,是很难领悟学深的。这些领域中师徒传授环节极其重要,如果出现断代,哪怕只是一两代,后人再想凭借前人留下的图文等静态资料来恢复,可能性非常低,技艺精髓很可能就消亡了,像古代不少名舞、手工艺等失传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在这些领域中,能有所创新当然是最理想的,如果做不到,但能把上一代的技艺原原本本接住再传给下一代确保薪火不会断,也可以说是尽到了责任,具备了意义。
林风眠 江南 65×65cm 纸本设色 1961年 上海市美术家协会藏
之所以说“传承”在书画领域不是特别重要,主要是因为书画与上述门类相比有两个特殊之处。一是书画的学习不以与前人相似为荣,而是讲究不同他人自出面貌,如果说是谁的传人反而是贬评。二是技术所占的比重不是特别大。中国书画的内在魅力在于入味的人文性、哲学性,对于高档次书画家而言,技术技法只是基础层面的,更重要的是学养以及审美层次,而这方面的学习如果靠老师的传授很有限,更多的是长期自学获得。再说,即使是技术技法层面的,也不一定非得老师亲授,因为并没有要求严格的动作要领,也没有独门秘笈,比如书法,只要能写出高级的线条、结构、章法等笔迹形状,怎么写都可以,可以高握笔可以低握笔也可以中握笔,可以三指执笔可以五指执笔也可以扫把式执笔,可以绕圈藏锋可以折回藏锋也可以停顿藏锋……每位高手大家都有自己的习惯,不必非要探究他们的动作并与之相同,就像启功先生说“包子师傅只要做得好吃卫生就可以了,你管他是用几个手指捏出来的”。早前的人对直接师承非常重视,且越早越重视是有道理的,主要原因是当时图文资料不发达,学习者信息非常有限,只能更多地依赖老师授教;现在图文资料如此丰富,只要有足够的自学能力,都可以通过自我摸索领悟而得。当然,学习过程中特别是起步阶段,有老师示范指导上手会快一些。
之所以说创新特别重要,是因为如果没有创新,那就是原地重复打转。表演类的重复打转不太要紧,因为该领域是看“人”,前辈人走艺消,留在当代能够表演的最多只有两三代人,只要能确保技艺代代相传已经弥足可贵;而书画领域注重的是“作品”,每一代人都有大量作品留下,如果都是对前人的简单重复,可有可无就没有大的意义,越往后越是如此,只能沦为一般装饰品。所以,书画领域的重要意义只有创新,写出前人没有过的写法,画出前人没有过的画法,哪怕与前人有一点点立得住的差别,使留给后人的作品更丰富。
在当代书坛画坛传承多创新少,原因大致有两个。一是难度大不能为。创新的难度比重复前人的难度大得多,不仅需要扎实的技法基本功,更需要广泛的审美视野,必须在思想学养层面有思考积累,以至能为者不多。二是氛围原因不愿为。一方面社会上大多数人包括书法界相当多的人对书法的认识和了解还是局限在传统的审美式样,如二王、晋楷唐楷、苏黄米蔡、主流篆隶等,认为只有这类字才是正宗书法,不在此类的都是歪门邪道,并把传承视为最高,这个群体数量多,这种观点在大众中有相当的影响力。另一方面是展赛的导向,如各级书协主导的各种展赛,其评判标准基本限于传统审美,创新力度大的作品反而易遭拒,这些展赛具有巨大的社会影响和对参与者各种现实利益的影响作用,从而引导了大量的书写者停留在传统层面,也使得一些愿望不是特别强烈的潜在创新者缺乏创新动力。
总的来说,书画领域的传承和创新是两个不同层面不同意义的行为,对之应有更客观准确的看待。对于大量的一般从业者和把书画作为修身养性、消磨时间的普通爱好者而言,在传承层面致力是合适的,既与自身能力相适应,还有助于浓厚书画大氛围,但不应僵守传统而抵制否定创新,否则有拉低当代书法高度之嫌;对于行业大咖和精英而言,应该多一些创新意识和行动,“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历史的人做历史的事”,否则有浪费资源之嫌;对于广大欣赏者来说,在面对非传承型作品时也要学会欣赏,感受发现别有魅力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