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节子村并不大,坐落在甘肃天水市秦安县叶堡乡,只有13户人口,但他们却拥有一个美术馆,准确地说这个村庄就是它自己的美术馆。由村民何蠢蠢所题的“石节子美术馆”这六个大字刻在通往县城的山路旁边高高的土崖上,没有任何装饰,下面是用桃木枝条编织固定的汉语拼音。
进去之后你大概看不到城市美术馆里那种动辄天价的艺术品和有些洁癖的苍白墙壁。一切都是正常村庄的模样,老人、女人和小孩,不富有,但是安详乐天。它跟邻村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有一个艺术家身份的村长。村长名叫靳勒,原也是本地村民,22岁考上西安美院雕塑系,毕业后分配到西北师范大学任教,他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受过高等教育之后就离开农村逃之夭夭,而是利用艺术家的身份给村里找机会办一些有趣的活动。不过和全国各地为数众多的“艺术村落”相比,这里不太起眼,可能是因为它只是一个太普通的西北村庄,没有奇山异水和稍微值得开发一下的旅游资源,所以还保持着安静淳朴的本色,没有急迫地被消费,被异位。也有可能是因为靳勒,他生于斯,长于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知道这个村子需要以怎样的方式成为这片灰黄色的土地上的一点希望。
ArtWorld:你什么时候开始把当代艺术带回到石节子村?
靳勒:大约是在2005年,我在那儿试着和村里人做了《贴金》这件作品——给老家的炕洞、推耙贴上了金箔,然后又给我父亲栽植了几十年的树贴上金箔,这是一个行为。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看着父母居住的房间,还有炕门洞、推耙这些与父母相伴的物,我想让它们在土灰色的环境里亮起来。
自2000年从中央美院回来之后,我一直都在想能不能把艺术和村庄结合起来,也做过一些尝试。2007年我领着村民作为艾未未的作品《童话》的一部分,去德国参加了卡塞尔文献展,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世界上很多艺术家的作品。2008年春节前,我邀请赵半狄来我们村搞活动,给村民举办了春节联欢晚会。
ArtWorld:之后你就被选为村长?
靳勒:是的,2008年2月份我被选为村长。因为他们(村民)可能感觉到我可以为大家做点事情——好像可以靠我,好像有点希望。他们要选我为村长,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拒绝还是接受?这实在没办法。后来我想既然村民有这么个愿望,那就接受吧。
ArtWorld:你现在住在村里吗?
靳勒:以前是三地跑——北京、兰州、石节子。北京的工作室拆了之后,就不再去北京。现在主要是住在兰州。基本上我每个月至少会回石节子一次,有时回去两三次。
ArtWorld:你回村里一般待多长时间?
靳勒:一般待上三四天,短的话一两天不到。回去之后跟乡亲喝喝酒,聊一聊退耕还林,问一问水果花椒,养羊养猪收入支出。还有比如发生地震后,有人遇到困难,就帮忙借钱之类的联村联户杂七杂八的事情。
ArtWorld:能否介绍一下村子现在的基本情况?
靳勒:我们这个村子比较小,现在都是一些老人和小孩,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基本是属于边缘、废弃的状态,西北地区大多数村庄都这样。我们这个村离县城不算太远,六七公里。十年前,村民出去没人要,打工的少。现在每天在县城可以挣上五六十块钱,甚至一百块钱。他们早出晚归就像上班一样,但基本没有周末。
ArtWorld:说说石节子美术馆吧。
靳勒:实际上我想通过艺术这个形式,让大家关注到边远地区的村民。石节子美术馆是2009年成立的,当时我是想把整个村庄作为一个美术馆,包括每家每户,甚至村里的所有山山水水,周围的一切,都成为一个美术馆,每年搞一些艺术活动,更好一些就是有机会让村民走出去,再把艺术家或者愿意帮助村民的人到吸引到村里来,提供一个交流的机会。2010年2月,村里举办了石节子电影节。我选择了一些与村民有关系的电影,有艾未未的《童话》、李沛峰的《白银》、托尼·加列夫的《只爱陌生人》、孟小为的《去兮去兮》、汪东升的《赤脚讨薪》、赵半狄的《春天的夜晚在那小山村没有遗憾》这六部片子,后来也在邻村放映了。当时我们还弄了一些红土,像红地毯似的,还有纸花,让村民自己剪了彩。来了很多朋友,包括周边一些媒体朋友。通过这个活动让村民参与其中,也感受了电影节大致是怎么回事。村子有史以来从没放过这种大屏幕的电影。第一次看到电影,尤其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们都非常激动。因为跟美术馆一样,电影节现在是完全属于城市的、时尚的,它和农村没有什么关系。
去年,我们美术馆还举办了朱殿琼的个人作品展《等待》,何迟的艺术作品展《我比较懂事》。今年6月份,刚举行了“绿心”国际戏剧、环保、教育论坛。论坛邀请了美国戏剧、环保学者冯乐然(AllegraFonda-Bonardi)、社区戏剧导演赫克托(HectorAristizabal)、西班牙戏剧教育专家阿莱希娅(AllessiaCartoni)来村庄与村民进行戏剧交流,通过各种游戏表演来探讨人与环境、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
ArtWorld:你觉得通过这些努力是否有可能把在外务工的年轻人吸引回来?
靳勒:村里准备建一个艺术工作室,还有一个陶窑,为平时喜欢绘画、手工艺、刺绣、草编的村民提供场所和一个有创造性的氛围,让村民能介入艺术。这希望政府能够提供资金的支持。年轻人如果他能在工作室里找到他需要的(工作),他愿意在村里头待下来,就不会出去打工了。
ArtWorld:村民的生活有什么变化吗?
靳勒:村子从2008年开始受到媒体的关注,包括政府。有一次甘肃省电视台给我们拍了个专题,后来乡长也看到,便主动给我们打电话,要帮我们硬化道路。之后村里的路就铺成柏油马路,而且每家门口都有路灯,还算有点变化。而且现在村里每年都在做一些与艺术有关的活动。这些活动对村民多少会有一些影响和启发。同时,在环保方面也有了很大的进步。比如说,以前村民经常乱扔垃圾,现在他们开始注意生活环境和自身形象了。这说明大家受到了较好的影响,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他们也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比如,有外人进来,他们会非常热情。这些比较微妙的变化,我能感受到。以前村民是不会注重这些,大家都无拘无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ArtWorld:你现在既是一个艺术家,又在西北师大任教,同时还是石节子村的村长,能忙得过来吗?
靳勒:我感到挺吃力的,既想做自己的艺术,又想把村庄做得有意思,还得去上课,很累,而且家里人也不能完全理解。他们会质疑你到底想干什么。实际上我到村子的这几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亲自去做。
ArtWorld:做了村长之后,你的创作是否会受到影响?你满意这种状态吗?
靳勒:我现在认为我的作品都不重要了。2005年在北京做了工作室,那几年我一直在想当代艺术到底在干什么,到底应该做哪些有意义的艺术,到底好的艺术家有几个,好的艺术是什么,艺术到底给这个社会带来什么?自己的作品太少,太无力,尤其是当你想为村民做事时,你会发现当代艺术仅仅是上层人物的一个点心而已,跟大多数村民没有多大关系。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回到村庄,做一些与村庄发生关系的艺术。除了雕塑之外,我也拍些影像、摄影作品,通过这些来扩展我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