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一个人的精神漫游
北大教授、知名评论家陈晓明曾说过:“张炜是我非常敬重的作家,他毫无疑问站在汉语文学的高原上。”“张炜以他的思想、信仰和激情穿越历史,建构起如此庞大复杂、激情四溢的历史叙事。”“如果汉语文学有高原,《你在高原》就是高原;汉语文学有脊梁,《你在高原》就是脊梁。”
张炜,著名作家,代表作《古船》、《九月寓言》、《你在高原》等。从上世纪80年代到今天,他始终站在严肃文学的第一线,他精湛的写作技巧、丰沛的想像力以及对土地、对天空的执著的情感,感染着一批又一批读者。
《游走:从少年到青年》是张炜个人回望的著作,展现了他成长过程中的精神漫游以及从迷茫中逐步建立价值的艰难历程。身处林莽,却不畏艰辛的求索精神,无疑是现代年轻人的灯塔。它引领迷茫混沌中的年轻人走出困境,像作者一样,去勇于实践自己的梦想旅程。
从唯美到现实
问:您写作《游走:从少年到青年》这本书的缘起是什么?
张炜:这本书的写作和出版仿佛第一次提醒了我,我的写作生涯已经进入第40个年头,所以《游走:从少年到青年》这本书对我显然有一种极不一般的意义。它给了我回忆和总结的机会,将使我更好地认识自己,走好未来的一段路。
在当今,这也许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天舟文化推动了这本书的推广,这是我最高兴的事情了。
问:和您早期的作品是对唯美的诗意相比较,后来的创作对现实是更加融合的,作品反映现实的力度也变得越来越大,这是基于什么考虑呢?
张炜:感谢这个提问,你指的更多的是早期的中短篇小说,那时候我受俄罗斯的屠格涅夫的影响也很大,后来主题越来越沉重,我个人觉得的确我个人创作经历了几个阶段,刚开始是《少年少女》,后来是《古船》等,以及再后来的《你在高原》等作品。我觉得可以写出更新的作品,我也有强烈的规划,并且会慢慢地写出自己。
写诗不好才写小说
问:作为一个作家,您写小说和散文都取得了较大成就,但您在一个演讲中说,您一直情有独钟的是诗歌创作,诗歌创作对您的意义如何?
张炜:我是1975年开始发表诗歌的,后来因为是失败的诗人,才转向写小说。到目前为止出版了四部诗集,它是我个人文学事业核心的部分。我认为,自己诗的影响大小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个人觉得理解诗、爱诗,构成了全部文学写作的核心,可以带动我移动到文学的核心部分去。
有位评论家提出一个概念,他说我不是一个小说家而是个作家。这是高看我了,我不是一个好的小说家,我是一个好的作家。我不把自己定位为单纯的小说家,一开始写作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要做个作家,而不单纯是讲故事的小说家。这也给我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一开始也没有把自己定位为单纯的讲故事的小说家,讲故事只是我个人的一部分的记录方式和途径。
每个作家都浪漫
问:“五四”以来的新文学跟其他的国家相比,有一种反传统的倾向,可“五四”后第一代的作家虽然反传统,但他们自己与中国古典文学的连接都很紧密。我想后来因为历史的原因,中国作家这方面与中国古典的分离的倾向越来越严重,但是现在也有一些回归,你个人是否从中国古典文学中获益,您能介绍一下这方面的经历吗?
张炜:评论家陈晓明提出了浪漫主义的传统以及在今天的表现和延续,这是非常重要的概念。对这个问题,现在我脑子里还没有梳理好,我想今后拿出点时间来梳理好。我觉得,真正意义上的诗性的写作,真正意义上留存的文学和高雅艺术都是浪漫的写作,没有什么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之分,当然我这样提出问题,并不影响学术工作者仍然沿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概念。我认为,作家如果没有变形的个人酿造的过程,不可能产生真正意义上的诗和艺术。
比如李白和杜甫,他们只是个人性格的区别,实际上看,杜甫也是很浪漫的,任何艺术家和作家都是浪漫的,没有浪漫就没有文学,没有浪漫就没有艺术,这是中国今天的艺术家、作家对中国古代一流作家、艺术家的继承和发展,而艺术和精神方面的联系很重要。比如说司马迁写的《史记》,今天看多么浪漫,今天很多书为什么没有人看呢?就是因为没有浪漫,没有飞扬的才华,没有个人的酿造的复杂的过程。在我个人印象中,《诗经》乃至屈原、李白、杜甫、史记等中国古代著作家,对我的影响一点不亚于俄罗斯的文学和今天美洲和欧洲的文学。
会写出全部的回忆录
问:本书在序言中说,写这样一本是对自己人生的一个小结,意识到自己不再年轻了,让自己感到心头一颤。我想问您的下一部书会不会写这样的题材,比如说题目是《游走:从青年到中年》?
张炜:我过去对自传的作家都不理解,因为觉得一个作家通过诗、理论、演讲、小说、散文等,以不同的形式把自己抖搂个底儿掉,就没有必要再去写自传和自述了,但是到了50岁以后,就觉得有这个必要了,这是年龄带来的奇怪的机缘和改变。
我写了从少年到青年,我觉得现在还不足以总结从青年到老年,因为时间不到,经验不到,我以后一定会写一本从青年到老年过程的一本书。把今天出版的书合起来成为一个相对完整饱满的、个人的自传。
苦难是人生的恩惠
问:您在序言里提到,您有段时间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受了最多苦的人,有了一些经历之后才改变这种看法,您当时经过哪些苦难,以及这些苦难对您的创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张炜:我在20多岁的时候,跟好多的同年龄人甚至比我大的人一起相处,跟他们交谈,心里就暗暗的有个问号,难道你过得比我还苦吗?因为我经历的东西实在够痛苦的,一度觉得生活是难以进行下去,无法再坚持下去了,但是后来我还是坚持下去了。随着生活阅历的展宽,接触的人越来越多,我才发现每个人生活都很不容易,如果是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感受和感悟的话,您会觉得对方也有相同的经历,他也觉得自己是受苦最多的人,但是到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在回顾少年和青年时,想得更多的不是苦难,而是得到各种各样的恩惠和帮助。是岁月给你的,只要能够熬过来都是幸福的,都是一笔财富。
唐晓渡:真正的作家要面对时代
我是张炜的忠实读者和铁杆粉丝,在我看来,张炜是当代中国最勤奋、最丰产、最具思想性、最勇于向难度挑战而又影响最广的作家之一,我说的作家,实际上和小说家是有点区别的。
我想特别强调一下,讲到作家和小说家的区别,我想到昆德拉曾说过这个问题,意思是,一个好的小说家特别会讲故事,而且是把故事讲得特别好的人,而一个好的作家,他不仅仅是个会讲故事的,而是要对这个民族、时代的生存和精神意图进行思考。在这个意义上,我说张炜是这样的作家之一,我觉得这个价值是不同的。
就当代小说来说,上世纪90年代以来好的小说家越来越多,会讲故事的,讲故事精彩绝伦的越来越多,但是好的作家真的不太多。如果张炜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也是最杰出的之一。我想,从1986年《古船》以来,张炜的每部小说都在做这个工作,都从不同的层面和侧面探索这个时代,这个社会,这个民族的生存和精神意图,包括文化层面。而最能体现成果的当然就是《你在高原》,《你在高原》是通过整整一代人的心路历程和命运流转勘探了这个时代,这个民族的整个的生存和精神意图。
《游走:从少年到青年》其实是他个人的心路历程和自己的精神意图的自我勘探,这本书读起来很轻松,好读。因为写自己,特别是像我和张炜是比较相近的,有比较相近的文学履历和精神过程,包括受伤害的经验。
张炜有一句话,这个作品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写成的,是在什么项目下探索,最终会落到人类的良知上,会被认知之网所过滤。如果我们坚持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本身是在变化的,如果坚持这个东西,我们文学创作“沙化”的现象要好得多。
当然张炜他取得的文学成就仅仅是说他有这样的想法和坚守是远远不够的,刚才也讲到了张炜的语言成就,张炜的小说很多是短语式的,这种写作的方式可以在传统里找到深厚的根源,另外也是非常提炼的现代汉语。
我对张炜很多长句诗也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我记得看完《九月寓言》,我说这是一首长诗,不仅是从内容上看,而是从语言上看。他的节奏和波涌给你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我经常想汉语的美,它的节奏之美、深韵之美,我也希望能有更好的嗓子,或者是更好的朗诵者来处理它。
我从小就知道法语特别优美,但我去了法国好多年,也没有觉得它比英语更美。但那年有个法语诗人德基到中国来,他的发言让我知道法国真是非常美。而中文的美,我想首先要有这样的作品。我在想:如果我有这个本事,我会朗诵张炜的《九月寓言》。它真正体现出汉语的音韵之美。语言的魅力使我成为张炜的铁杆粉丝,我还愿意继续充当这样的粉丝。文字整理/陈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