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谷山河瑞华
去年我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办了一次“寻找东庄”的个展。这是一次耗时近10年的以传统文化当代性转换为课题的系列创作与研究的个展;是以明代吴门画派领袖沈周的重要作品《东庄图》,作为努力以当代文人的视角来体现中国艺术精神中的气韵与生气的个展;是寻找中国传统文化与文人情怀归于精神家园心路之“东庄”。
长期以来我坚持走非常个人化的创作道路,喜欢以“研究项目”的方式作画,“传统文化当代性转换”研究的目的是想将中国文化气息以油画的方式得以实现,在“油画的中国化”或者“中国油画”的确立上作一些贡献。我心中的东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人对自然的尊重以及和自然共存的那种感觉,是中国文化的精神家园。
对汉文化,尤其对汉文化中的南方文化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热爱,使我的创作也几乎在10年前已经转向对江南文化的研究,我认为汉文化当中的南方文化那种清雅、温润、宁静的细腻,实际上与汉文化中北方文化是不一样的。传统意义上所说的南方文化,其实就是江浙一带的文人文化。而吴门画派是比较能代表江南文人画的艺术特点和文化追求,其艺术境界可用6个字来表述:“文、雅、逸、静、幽、闲”,这是南方文化一种含蓄、内在、温润的特质,也可概括成两个字“吴趣”,在文化上很容易和中国传统文化相勾连。我近10年来的“油画的中国化”或者“中国油画”研究,就是从南方文化这个角度进入的,并认定《东庄图》是我“传统文化当代性转换”的研究项目重要内容,所以就不惜代价画了近10年。
假如说我们一味地用西方的那套方式方法去做,就很难与中国传统文化接通。油画是西方欧洲的传统艺术语言,有它自己的造型方法,“三度空间”是其传统绘画的基本原则,但实际上自然界是没有所谓的“近大远小”的,这是因为人的眼球构造所造成的成像关系而在视觉上形成了这样的效果。它是在欧洲的历史文化传统的发展中形成的,说它很“科学”、很“客观”,实际上它是很主观的。
对此,我对亚洲造型语言进行多年的考察与分析,认为亚洲与欧洲的造型语言是不一样的。假如要和欧洲“三度空间”对应的话,亚洲的造型语言我称之为是“两度半空间”。所谓的“两度半空间”,其“横”与“纵”与“三维空间”是一致的。但“深度”在“三维空间”中是必须要按“透视法则”要有灭点的,这个灭点是按人自己主观制造的一个“客观”而服从之。而亚洲的造型语言“两度半空间”,就是使深度可以根据画面的需要来加以主观控制与营造。季羡林先生在《“天人合一”新解》中曾说:“东方的思维模式是综合的,西方的思维模式是分析的。”所以,我觉得亚洲的“两度半空间”绘画性实际上比欧洲“三度空间”绘画性更像绘画。实际上不论亚洲还是欧洲的绘画,其本身都是很主观的。
我就是按照“两度半空间”的理论对“深度”进行主观控制与根据画面的需要加以自如的营造,并充分重视中国毛笔笔触的效果来造型,而不是按照西方绘画的传统方式来造型。如果我以西方绘画传统造型方式与中国传统文化勉强结合来表现中国文人气息的话,出来的效果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我已经做了10年了,也慢慢被更多人所理解了,所感受到了,感受到了这样一种南方文化的气息,也感受到这种表现手法和传统的不一样。当然绘画的“文化气息”是要靠绘画技术来支撑的,除了绘画技术外,我用的绘画材料本身和常规用的油画材料不一样,在材料中里面添加了不同的矿物质媒介。材料本身的物质感,使得画面上产生了一种饱和的肌理视觉之美。我很感激邵大箴先生对我的鼓励,他说:肖谷在运用新的媒介、新的材料、新的工具的同时他的画非常具有艺术性,非常具有形式和美感,而且有文化内涵。坦率地讲,10多年前他的画有特点,但是还没有达到像今天这样的高度,绘画的创新包括内容、题材、形式方面,但材料媒介也是非常必要的,它有时候会对绘画的文化内涵真正内容产生影响。在近10年的孜孜探寻苦苦追求中,材料媒介与文化气息的融合,使自己的文化底蕴和期盼得到自然融合,在探索过程中慢慢也就有了中国文化性。也许在综合材料绘画上有些心得,所以,今年全国美展综合材料绘画展区聘我做了评委。
近些年来,许多画家在油画中国化的过程中作出了不少的探索和尝试。但在这个实践的过程中不仅需要思想、观念的支撑,还要对自身的文化有深入把控以及采用哪种具体的表现手法有明确的态度。但就我个人来看,目前存在三种情况,使得这种探索和尝试存在许多“不确定性”。第一种,可能自己是一个所谓的“当代艺术家”,在当下都“时尚”地说传统时,借用“传统”图像为自己的艺术观点服务也蛮好,这里不存在传统继承的问题;第二种,大多数人意识到,如果按照欧洲的油画绘画方式,再怎么画都存在很难在技法上得到超越的问题而使自己感到茫然,于是会想到从自身传统中的图式、色调和方法上吸收营养,但其油画看上去就像一幅传统绘画的临摹品。第三种,由于处于自觉与不自觉当中,在实践中缺少真正的创作理念,没有做到传统文化的转换,更没有做到当代性的转换,使很多人找不到一个饱满的支撑点,所以画面总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油画中国化”是一条漫长的探索、实践之路,从2005年起我曾经经历了近10年的“冷板凳”,我的绘画风格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我的目的非常明确,在学术上一定努力做到传统文化的转换,所以在传统、观念和技法这三者要融合起来,缺一不可,就像3股麻线一样,拧合起来才是一根麻绳。在近10年的探索中,我紧紧抓住《东庄图》这个点,由此切入,现在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虽苦但很值得。《东庄图》到现在我还没有彻底地完成,除此之外我还将会有一个《东庄图考》,因为从东庄消失后的500年来史料记载不多。为此,我会一一从史的角度加以考证。在《东庄图》后期,我还创作了有江南文人绘画特点的《山河瑞华》系列。
现在我们也会经常听到有人说:油画就应该是“油画”(西方范的),中国画就应该是“中国画”(中国范的)。但中国人画的“油画”与西方人画的油画如同西方人画的“中国画”与中国人画的中国画一样,是不一样的,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当说到欧洲传统中那些技术含量高的油画家时,艾轩认为:他们(西方画家)的感悟、基本功能力、技巧,都是中国画家不了解的,太难了。中国画家有时候模仿,也只能模仿到皮毛。所以中国画家想画好油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是的,从上个世纪前主动留洋去学习油画的第一代艺术家开始,他们的所谓“油画”一度也想得像欧洲绘画那样正统,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中国人画油画,自觉不自觉会有中国文化思想渗透其中,甚至包括表现手法,这些问题是没有办法回避,是不以主观意志而转移的,与欧洲油画相比,还是中国的油画。如林风眠等前辈,开始时很想用西方油画的方式来画中国文化内容的,但最后觉得油画实在很难匹配,而没有办法达到目的,于是只好用水墨画,于是我们能深切感觉到其画面传递出的中国南方文化气息。但看得出他在光线、构图、用线等方面吸收了西方绘画的元素。没有他们的实践也就没有我们今天的认识与成果,我们今天是站在前辈们的肩膀上去进行研究和创作的,他们为我们留下了非常有意义的实践经验。
我觉得自己在气息、色调、技法以及文化追求上有了一种新的感受。我想这个还不够,我接下来还要做得更好一些,更自然一些,更宁静一些。更有中国文人画精神。
我相信在中国油画的发展中,“油画的中国化”或者“中国油画”之路也将会出现多元的文化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