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素《自叙帖》是草书中的妙品,是得“气”、得“神”、得“境”的“酒神精神”的审美体现。在刚健中透出狂放颠醉之气,在雄浑中颇具龙游蛇惊的律动。
怀素狂草,取象殊奇,立意超迈,纵笔恣肆,锋芒毕露,通过挥毫构线来抒情达性。前人对其赞叹有加: “虽多尘色染,犹见墨痕浓。怪石奔秋涧,寒藤挂古松。若教临水照,字字恐成龙。”(韩渥《题怀素草书屏风》)“吾尝好奇,古来草圣无不知。岂不知右军与献之,虽有壮丽之骨,恨无狂逸之姿。中间张长史,独放荡而不羁,以颠为名,倾荡于当时。张老颠殊不颠于怀素,怀素颠乃是颠,人谓尔从江南来,我谓尔从天上来。负颠狂之墨妙,人墨狂之逸才。一颠一狂多意气,大叫一声起攘臂。挥毫倏忽千万字,有时一字长丈二。翕似长鲸波剌动海岛,歘若长蛇戍得透深草。回环缭绕相拘连,千变万化在眼前。飘风骤雨相击射,速禄飒拉动檐隙。掷华册巨石以为点,掣衡山阵云以为画。兴不尺,势转雄,恐天低而地窄。又是翰海日暮愁阴浓,忽然跃出千墨龙。天矫偃蹇,入乎苍穹,飞沙走石满穹塞,万里嗖嗖西北风。狂僧有绝艺,非数仞高墙不足以逞其笔势。”(任华《怀素上人草书歌》)可以说,《自叙帖》是人的精神自由解放的艺术杰作,怀素在浑茫绚丽的艺术想象中,以惊蛇走虺之笔将自己的心性乃至潜意识加以审美迹化,打破了中国传统书法的惰性,重塑了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书法意象世界。《自叙帖》是艺术理性与非理性统一的结果。帖的前半段叙其学书经历,“担藉锡杖西游上国”的际遇,写得舒缓飘逸,带有古淡浑穆之气;后半部写其狂草惊动京华,受到美誉,而狂态毕具,纵横奔放。尤其写其醉中作书,更是点画狼藉有龙游蛇惊之姿,旋风骤雨具有雷霆怒发之势;纵横挥洒,奇峰迭起。
飞动的线条意趣,刚健的笔力神采,行气如虹的艺术生命力构成了《自叙帖》“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诗品》)的壮美意境。这种刚阳之美的意境的完成是气势恢宏、界破空间的蛇形线(或蛇行线)的迹化,而这线条是因情驰骋,因性顿挫的。线条的神秘莫测,是人心“流美”的结果。故清代画家恽格说:“笔墨本无情,不可使运笔者无情;作画在摄情,不可使鉴画者不生情。”(《南田画跋》)只有情感的笔墨和笔墨化的情感兼美,才能有诸中而形诸外,得于心而应于手,从而穷势态于笔端,合情调于纸上。于斯,手心双畅,美善交融,书人合一,线条、感情、文字内容三位一体,无间契合,书艺创造终臻高妙之境。
《自叙帖》的壮美的形式美感源于其蛇行线的跳荡不羁,这种生气勃勃的线条,不是死蛇,也不是行行如绾秋蛇。它是“失道的惊蛇”。它每时每刻都在“跃”,都在“纵”,都在“往”,都在“还”。充满了动态,充满了活泼泼的生命。这种线条美诞生于自然造化的启发:古人观蛇斗而悟草书。这种变化多端,不可端倪的线条,乍驻乍行或藏或露,欲断还连随势运奇,千姿万态应手得心,来不可止去不可遏。总体上看,《自叙帖》气象不凡:笔硬墨枯故字字见筋,存籀情篆意故骨硬神旺,笔势超妙而进退中节,游丝连绵而正欹错落。统篇浑然一体,行神如空。可谓与李白《将进酒》之雄放奇伟之境并称的“大气磅礴”之美。
浑穆悲慨的书境
书法中悲壮美意境风格当数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这是一篇追悼在安史之乱中牺牲的兄长颜杲卿和侄子季明的悼文。这篇透着悲壮之气、忠义愤发、沉郁顿挫的杰出书作,被誉之为“天下行书第二”(第一为《兰亭序》),颜书第一。陈深跋:“公字画雄秀,奄有魏晋而自成一家。前辈云,书法至此极矣。”又“纵笔浩放,一泻千里,时出遒劲,杂以流丽。或若篆籀,或若镌刻,其妙解处,殆也天造,岂非当公注思为文,而于字画无意于工而反极其工邪。苏文忠谓:‘见公与定襄王书草数纸,比公他书尤为奇特。'信夫。如公忠贤,使不善书,千载而下,世固爱重,况超逸若是,尤宜宝之
这是一篇“抚念摧切,震悼心颜”无意于书的书法佳品。前部分书写时心静犹抑悲平愤,字体章法圆浑流畅。至“父陷子死,卵倾巢覆”时,不由悲从中来,神思恍惚,行笔转疾,字体忽大忽小,时滞时疾,涂改无定,足见痛彻肺腑之悲,刻骨铭心之恨。而书至“魂而有知,无嗟久客”时,笔枯墨渴,干笔铁划,令人想其书家心泪已干,悲愤填膺,情驱笔行,笔随心哭。全书在“呜呼哀哉,尚飨”中戛然而止,似心涛难遏无意于书。
书作意境浑穆,情溢辞切。用笔苍率豪放而无不中矩,似不着意而自然生动,笔势雄伟而不计工拙,气象开张而超神入圣。全篇以悲思忠胆为骨而以真率意情胜,表现出书家的鲜明个性、精神品格和艺术魅力。撼人心灵的妙笔出于真情怀,神高韵悲的境界源于真血性。这哀极愤极的心声墨迹,是由血和泪锻制的,而书法线条的遒劲舒和是情感怅触无边含蕴而成。《祭侄文稿》堪称中国艺术意境的千古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