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真壁陆二作品《浮梁共生之家》
©️ 艺术在浮梁
公共艺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中国最被广泛探讨的时髦话题之一。几乎每一个新兴的商业地产综合体中,总矗立着一些让人看不太明白的大型雕塑;许多大城市里的工业遗址,常被改造为带有公共艺术的社区;而越来越多的二、三线城市甚至乡镇,开始出现了以公共艺术复兴文化生活的各类项目。
公共艺术在中国的蓬勃发展,是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但是,它们真的是居民生活所需要的吗?理想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不过现实可能并非总是如此。
公共艺术到底该有何价值?
Sarah Sze,《堕落的天空》
©️StormKing Art Center
在我们深入探讨详细案例之前,先简单界定一下公共艺术的概念:广义上来说,被公众允许的、放置在公共空间的、且公众可看见和触及的艺术创作,都可以被称作公共艺术。
公共艺术的概念从上世纪 60 年代开始在美国出现,受美国民权运动的影响,艺术被认为与生活本身有关,不应该被 “特殊化” 或者成为某些特定社会阶层人士的 “特供”。同期诞生的 Storm King Art Center 是比较有代表性的公共艺术空间,这个位于纽约上州的美术馆收藏了 20 世纪大部分重要美国艺术家的雕塑作品,将艺术和大自然有机地融为一体。
Rashid Johnson,《黑人知识分子的危机》
©️StormKing Art Center
2020 年的疫情导致许多美术馆及博物馆停业,也重新激发了人们对公共艺术的关注,无论是为了纪念 George Floyd 而创作的街头壁画,还是在沙特阿拉伯沙漠的 Desert X AlUla 艺术项目,以及去年泰特美术馆外的冬季艺术装置作品 “Remembering a Brave New World”,都旨在让艺术与社区发生互动,照映现实。
在中国的语境下,暂未出现专门的非营利公共艺术机构,但已经出现了罗浮紫、欣稚锋这样的公共艺术承接机构。一件艺术创作只要合法存在于公共空间当中,都可以被宽松地认定为是公共艺术。因此,公共艺术并不是新鲜的存在—— 如果你能想起童年家附近公园里安插着的各种被人们攀爬的具象雕塑,或者千禧年后家门口广场上如雨后春笋般生长出来的巨型且不知所云的半抽象雕塑,它们都是中国 “80 后”、“90 后” 脑海中不可抹去的、最原初的对于公共艺术的记忆。
谷文达,《碑林散系—艺术福椋》
©️ 艺术在浮梁
从商业角度来说,或许公共艺术是吸引流量的好主意,甚至在很多时候,优秀的作品确实能够给商业项目带来更多的价值赋能,以至于大型雕塑业已成为商业地产项目的标配。但有很大一批公共艺术作品,并没有和其所在的空间产生真正的对话,也并没有给其所在社区群体的文化生活带来 1+1>2 的影响力。
带着地域与社区复兴的目标开启的公共艺术项目,更多地会考虑到艺术作品的在地性。例如,上海杨浦滨江沿线的近代工业旧址及废墟的 5.5 公里岸线上,从 2019 年起安置了数十件由中外艺术家创作的公共艺术。在这些作品中,日本艺术家浅井裕介长达近 200米的地面绘画极好地融合了 “为公众创作”、“由公众参与” 及 “正向影响社区生活” 这几个方面。
上海杨浦滨江沿线的公共艺术
©️VCG
浅井裕介邀请当地居民在纸上进行创作,征集志愿者将城市居民的画作收集起来,由他将各个元素等比汇总,重新排列组合,无一浪费。最终在地面上呈现的,是由荧光漆(马路上白线的材料)绘成的大型 “山海图卷”,由神兽、星空、大地、自然等组成,千变万化,细节丰富。这个历时数十天创作的作品完成后,当时参与其中的城市居民饶有兴致地前来观看,寻找自己的创作痕迹。在地性、公共性、艺术性,是优秀的公共艺术作品必不可少的三要素。
浅井裕介,《城市野生》
©️ ART PIONEER STUDIO
浅井裕介对公共艺术并不陌生,在濑户内国际艺术节、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印度墙体艺术节、北阿尔卑斯国际艺术节等等,都能看到他的作品。他每次都会把创作过程下放给志愿者,这个创作过程也为作品的最终面貌带来了 “不确定性” ,但他认为看到成品时反而能有一种不一样的 “感动” 。
总有一些艺术创作者及行业的从业者,将艺术视为精英的领域,试图不断抬高所谓认知门槛,但至少在公共艺术的领域,创作的关键不在于高深的 “主义” 或观念。
最浅层的公共艺术,只是放置在公共空间中的作品;稍强一点的,会让你明白为什么它要出现在那个特定的空间当中;更高层次的,则能够为公众、社区带来深远的影响。而最高层次的公共艺术,其实并不多见,创作一件与公众不相干的、他们难以理解的作品,最终作品也会沦为被城市居民视而不见的存在,那么无论创作者本人赋予它多少意义,从公共艺术的角度来说,无疑是失败的。
这个日本的公共艺术展,
花 20年证明了艺术在乡村的价值
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
©大地艺术祭
“(艺术家)的作品歌咏这里的生活,不但唤起当地人们的骄傲,也让来到此地的外来者感动。这时,作品真正成为艺术,清楚展示出自然、文明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美术史的延长、个别的表现,不如说是在传达从生活的记忆、实际生活,浮现的时间与空间产生的力量;今儿被自然呈现的每一个人的生理感动,” 北川富朗如此写道。
参加 2021 届大地艺术祭的中国漫画家 Tango 表示,艺术家们一般可以有长达一两年的筹备时间,一般也会住上几个月再出创作方案。“当时我到了越后,就马上给他(北川富朗)提了很多方案出来,他说你要了解到所有的地方还没那么快,你必须去生活一段时间才能告诉我你做什么。”
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并没有刻意花钱修筑更多的配套设施,毕竟这里居住的大多数为老人,也不方便做大型的基建改造,而是靠着日本本来就比较发达的便利店网络让游客到这里能相对方便地游览看展。这个强调真正的在地、也真正 “去主流中心” 的艺术祭最初几届主要靠政府经费维持,后来日本的财团和基金会也提供了一些支持。大地艺术祭不但为当地创造了许多工作机会,甚至有当地的青年逐渐愿意返乡了。
王令杰、郝经芳,《想做点什么,而又什么都不想做》
©️ 罗浮紫公共艺术
无论城市还是乡村,如果艺术能为我们的平凡人生带来一点心灵上的光亮,那么它就是有价值的:一对年轻的艺术家组合王令杰与郝经芳,在上海静安雕塑公园的水体中,放置了一个时不时吐“烟圈”的金属半球。人们围站在作品四周,满怀期待地等待,金属球“嘭”地一声喷出白色的烟圈,伴随着围观者兴奋的惊叹,缓缓升向高空。这件作品的名称叫《想做点什么,而又什么都不想做》,也许这就是所谓艺术“无意义”的意义,在繁忙又平淡的生活中,能带给公众这么一点惊喜和放松,可谓大浪漫。
©️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
花了 20年时间,大地艺术祭证明了艺术能以一种“温和、渐进的姿态”展开乡村复兴,也证明了艺术家跟乡村能够进行真正的互动,让乡村精神耳目一新。
在中国能做出怎样的乡村公共艺术?
石节子美术馆
©️王巍
基于我国 “乡村振兴” 的战略背景,市场上已经出现了景迈山计划,石节子美术馆,“青田范式”等最早一批的乡村艺术尝试,它们都试图另辟一条区别于商业旅游开发之外的路径,让乡村重现生命力。但这些项目仍然未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在艺术家离开后让乡村具有可持续发展的魅力?
这也触发了策展人及乡村建设者左靖的重新思考,他认为可持续性的做法是重新设计乡村,他在黄山的碧山建立了工销社这一集合文化、出版、展览、零售、餐饮、城乡连结的多功能空间,他聘请本地村民为工销社员工,碧山工销社的产物会卖到城市,他希望激活农村活力的,是设计规划后村民自发主动的一系列行为。
设计能够主导更为商业化的乡村振兴行为,但它也并不能取代艺术振兴,左靖也指出,艺术介入乡村的关键问题是需要动用更多的社会资源,最好能得到当地政府及资本帮助。
中国江西景德镇的浮梁县寒溪村,今年五月开幕了一个迷你规模的“大地艺术祭”,让人们看到了公共艺术在中国乡村的另外一种可能性。这个名为 “艺术在浮梁” 的项目,邀请 26 位中外艺术家,在田野、茶山、村庄的各个角落,自由选择进行在地创作,而这个项目的顾问正是北川富朗。
大卫・歌诗坦,《对饮 Tea for Two》
©️ 艺术在浮梁
在这 26 位艺术家的创作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艺术家向阳在两件废弃屋子内的墙面创作。他收集村子过去及现在的图像资料,从中选出人物形象,将他们刻在屋内的墙面上。个人的历史、集体的故事和村庄的记忆融为一体,以无比生活化又浪漫的方式刻画出来。据说,这也是当地村民非常喜爱的作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