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的语境下,“中国思潮”似乎已经成为一个看似伟大,实则渺小的名词。一个难以启齿的现状是,中国当代艺术的基石及理论几乎全盘照搬于西方,而“中国元素”却只能退居边缘位置,挣扎求存。尽管近年西方艺术界亦一度兴起所谓“东风西渐”潮流,但“中国元素”所充当的角色,仿佛仅仅是一种辅佐和点缀。
面对如是背景,今年3月起,雅昌艺术网诸位艺评名家,掀起了“中国元素如何在当代艺术圈中求存”的讨论,他们的博文和评论,指向以下议题:在“传统元素”不断流失的今天,“中国思潮”是否已经过时?什么样的条件和情境下,“中国元素”才有可能复苏,中国何时才能成为世界艺术版图中的重要板块?在解构主义将西方传统肢解得面目全非时,与之相对的,“中国传统”抬头的契机是否即将来临?
中国文化是“早泄文化”?
如果不是所谓的“东风西渐”,在当代艺术创作的主流氛围中,你确实很难找到“中国”的存在感。
“中国传统”的流失是隐形而迅猛的。目前,被主流话语圈认可的所谓“当代艺术”,大多围绕装置、行为艺术、抽象创作等形式运行,中国传统的“水墨”、“禅意”、“境界”、“诗意”等元素无法跻身其中,难觅一席之地。而更致命的是青年艺术家的“数典忘祖”,一大批“艺二代”及学院精英,自幼深受西方美学理论体系的熏陶及浸淫,创作理念也极力朝“西化”靠拢,他们所认可或执行的创作,大多迎合西方解构主义的潮流,摆出杀气腾腾的“叛逆、先锋”姿态,似乎要把所剩无几的传统中国元素从艺术的辞典里彻底抠掉。
即便是偶尔运用“中国元素”进行创作、打出“传统”旗号的少量新生代艺术家,他们也难以形成一股“中国思潮”。正如《中国画家》杂志社常务副社长江福全对南都记者所说的那样:“一些‘80后艺术家’支离破碎地吸收着传统、把‘传统元素’当做一种所谓的‘时髦’,生搬硬套地添加到装置、行为艺术里,这不是运用‘中国思维’的创作,本质上还是一种西方理念指导下的新兴艺术品。这样的‘中国元素’,实际上已经被快餐化。”
在一些艺评家看来,底蕴深厚、历史悠久的中国艺术,时至现今,已经成为了一种“早泄文化”。这正如知名艺术评论人彭德所说:“中国文化是早熟的文化,也常常是早泄的文化。某种学术主张一旦成为热门话题,几乎命定地会被冷落。”自“五四”以来,多年与西方思潮的对冲和PK中,“中国文化”总是阶段性地以某种“潮”的方式流行一阵,马上又归于沉寂,如此循环往复,却偏偏无法阻止“西学”登堂入室、反客为主的现状。
不过,进入21世纪后,人们对“中国元素”又开始了新一轮反思。西方艺术界的现状似乎给了中国传统新的复兴契机。解构主义的出现和网络时代的来临,西方经典哲学、经典史学、经典美学等等骤然成了明日黄花,被各种犀利的艺术舆论打入冷宫,西方艺术界也面临着传统“找不着北”的尴尬。于是有艺评家提出,“当解构主义把西方思想拆解得不成片断的今天,中国学术界与其前仆后继地续其香火,不如另起炉灶。中国人注重直觉的思维方式,或许能为人类的思想方法以至精神境界开辟出新天地,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难道,一场“中国元素”的艺术复兴运动,即将拉开帷幕了吗?
“中国式表意”需与全球化语境结合
中国艺术传统中,一个十分典型的倾向是“求禅”、“求韵”、“求意”,对虚幻、玄妙的境界乐此不疲,这也构成了奇特的中式象征文化。直到现今,仍有一批坚持在传统水墨画领域中的资深艺术家,即使在现代化、多媒体艺术媒介的冲击之下,他们的创作理念,始终没有背离“韵味”这一基本的中式准则。而这些“意境”、“虚玄”的元素,有没有可能催生一种“新中国思潮”,为中国当前尚处弱势的艺术环境注入一针强心剂?
在江福全看来,以“意象”为最高审美的中国艺术,无论到了哪个时代,这一基本准则都不会显得“过时”。“现在,坚持在传统水墨领域中的艺术家,仍然在‘心像、直抒胸臆’这一原则下进行各种‘写意艺术’的创作,这种大写意艺术需要有很深厚的笔墨功力和人生阅历修为,对中国的儒释道文化能有较全面理解,才能绘出一幅好的作品,中国水墨画不单纯是架上艺术,它讲究天人合一、立意高远、空灵超脱、笔情墨妙,就笔墨功夫而言,没有二三十年的努力修炼基本是谈不上有水墨禅意,大批艺二代因年龄关系,没有太多的时间来修行,只有用颠覆传统走当代艺术这条捷径,来取得名利,观念可以一日一新,功力需要五十年以上修为,今天的前卫就是后天的落后,所以功力修为到了极致,几百年后依然会令人崇尚,这就是水墨画的文化魅力。”
因此,在他看来,所谓“新中国思潮”,实际上就是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功力,只不过,求意韵、求表象的同时,需要多兼顾一些“全球性”、一些时代感而已。
江福全继而提出,当代艺术的语境下,“新中国思潮”会对一批有才情的水墨画家产生影响,让他们在传统与当代画语中找到灵感,解决传统绘画存在的问题,提出水墨画的全球化的语境。“好的传统水墨画家也面临着需要融入光影、体面与解构等当代艺术元素,紧随时代创作出灵动与意象完美结合的作品,在全球共识的语境中不失为优秀的水墨画家。”
也就是说,“新中国思潮”本质上是一种“中体西用”的创作思路,它是对西方艺术理论统治全球这种长期艺术格局的宣战,它试图改变“西体中用”的昔日模式,要让“中国潮”成为世界艺术的核心流派。
“新中国思潮”需避免“民族主义”倾向
“新中国思潮”这一新颖名词的提出,固然有助于提振中国在当代艺术圈中的民族士气,但在一些专家看来,它还是一个空虚的概念,对民族性、地域性的过度强调,又有可能导致新的误区。
“我们艺术界的基本理论、价值判断的标准来源于西方,于是很多中国艺术家、艺评家马上迫不及待地去谈中国性,希望迅速将中国艺术在世界上的话语权给抢回来,这种迫切的情绪又会进入一个新的悖论。”深圳公共艺术中心艺术总监孙振华告诉南都记者,“新中国思潮”试图摆脱西方阴影另辟蹊径,但这种“思潮”的描绘方式,恰恰又正好是“西化”的,“对国别、地域性的强调和关注,不正是回到西方‘民族主义’的老路上去了么?这种‘中国可以说不’的思维,实际上并不是一种吻合当代艺术发展趋势的思路,反而是一种过时的思维。这种‘中式思潮’的提倡,可能会使我们陷入一种理论的缠绕之中。”
在孙振华看来,“新中国思潮”是否出现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少一些虚妄的“民族自豪感”、少纠结一些地域性的问题,而是把视野落到全球化的社会问题当中去,这才是未来艺术的正确方向。“如果说,未来的艺术真的一定要有地域性的话,那就要求我们的艺术家更关注中国社会、中国民生中最尖锐、矛盾冲突最大的问题。比如,环保问题,中国的表现和世界上其他地方是不同的———在耕地和开荒仅能满足基本的农业需要时,我们是选择‘生计’还是‘环保’?还有就是女性艺术,中国的女性,价值观、属性及意识形态、文化教育水平等与世界上其他地方也有较大的差异,她们的艺术观、创作方式也有许多别致的特点,如果说这也算一种‘中国元素’的话,那么这些‘中国元素’恐怕是更值得开发的。”孙振华认为,“地域性特征”不是大张旗鼓地打出某种“主义”、“思潮”的旗号便可人工炼成,而是在艺术家长期的自我修为、自我实践中自然形成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状态,这种“地域色彩”才更具生命力。
在西方艺术界仍然流行“解构主义”的今天,中国有没有可能另辟蹊径地走上“建构主义”的道路?在孙振华看来,“建构”固然是一种积极的态度,但当下的中国艺术、文化生态并未发展成熟,恐怕也难以形成“建构主义”生长存活的土壤:“中国目前的情况是,批判性、否定性尚未发展到位,还难以直接进化到‘建构’的阶段,‘建构’一词固然很诱人,但所谓‘新中国思潮’式的‘建构’,很容易让人沉浸在一种盲目的乐观情绪中,从而忽视我们更紧迫的现状和困境。”
就连一些“80后”新兴艺术研究者也认为按地域分野的艺术研究思路,已然过时。“80后”艺评人TOTO告诉南都记者:“我的感觉是,为什么我们就一定要有东西之分呢,在我看来,这不再是一个意识形态或者文化比较的时代,在艺术理论界,这种地域性的分野、中西方之分已经很少提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