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明:中国画的文化价值是精神上的、境界上的,是永恒的,要我们潜心领悟、尽心吸收、用心传承。中国画强调的是“心印”,绘画的空间形态是心灵的显现。绘画成功的关键不是知识,而是智慧,是独特的精神境界。
朱良志:文人画的特点,是元气淋漓和空灵。它不在于实,而在于虚,在于笔墨纸砚、印章、诗文等融合之后升华而成的独特韵意。
严克勤:中国画的特质在于传达意蕴
王明明:经典的书与画平时要多读、多品,比临摹更重要。我很少临摹,就是去读、去体会、去感悟,把它变成自己的东西,这样就达到一个自然的转换,而不是勉强嫁接。我们要融会贯通,这样才能画出自己的东西。这是中国绘画中一个玄妙的过程:从会到不会,再到画出丰富变化,最终达到“无”的境界。这个过程的几次转换,是美妙的体验,也是艺术进步的过程,是个体的人汇入整个艺术时空的过程。
朱良志:文人画让人有与时空交接的感受。一个有趣的问题是,我们能看到的外部世界的东西太多了,为什么还要看画呢?因为画能给人启发,画能带给观赏者一种内在的空明淡远、充满人生快乐的感觉。所以说,如果能把那种淡淡的人生感悟,作一些分析、处理,就像欣赏音乐一样,细细地品味一番,就会产生一种缠绵悱恻、华丽高远的感觉。
严克勤:画画、作文都是作者心灵的观照和反映,我们读画、读文章,其实就是在感受和体味作者的心境。欣赏名画,就是要追随着这种心绪,与古人一起问时空、问大地、问苍天、问人生,这充分体现了庄子“天人合一”的思想。我们要凭借着自己的人生感悟和对生活的理解,努力达到这种境界。
朱良志:中国的文人画、希腊的雕塑和欧洲的古典音乐有共通之处,它们都用纯净的心灵、纯净的方式,给人类留下永恒的回响。但同时,中国的文人画与世界上其他的造型艺术相比,仍大有不同。它的内蕴就像中国的哲学一样容易被误读、被低估。中国绘画是微妙心灵体验的艺术,若以西方那种技术和知识占主导地位的评价标准来衡量,就会存在隔阂和误读。
中国画的品性在于积淀涵养
王明明:中国画的意境需要用心体会。我遍观江河大川、森林田陌等,在观察中慢慢去体会自然和世界,这对艺术创作很有助益。我经常去植物园,走在小路上,看每一棵松树,每次去看的感觉都不一样,体会也不一样。这些体验是长期的积淀,最后才能爆发出来。我跟很多学生讲过,画不要打底稿,不要画素描。学生问,不打稿子那怎么画呢?我说,这就是要锻炼你的造型能力,人的第一感觉往往最好,你把第一感觉画到草稿上了,再画正稿的时候就变成复制了,复制的时候你会觉得在笔墨上很有把握,实际上你已经把你的灵性、把你那些不确定的内容,如中国画中很多有意和无意之间的关系丢掉了。当画画的过程变得完全可操作、可控制时,可能就没有神来之笔了,可能会缺少激情。相对于随性状态下的创作,这种复制就少了天然的意趣。
严克勤:文人画的特点,就是元气淋漓和空灵。我们为什么能从八大山人作品大面积的留白中看到千山万水,看到波涛汹涌,看到平步青云,为什么?就只有两个字来表达,空灵。我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人民画报》刊登了一幅张大千送给他侄女的画,上面的题词我记得大概是“画一半,想一半”,这可真是绝啊!文人画表现出画家某个时期的心结,你去读它的时候,每个人读到的都不一样,理解是不同的。所以文人画要强调的不是形式,不在于实,而在于虚,在于空灵,在于笔墨纸砚、印章、诗文等融合后升华而成的独特韵意。中国文人画逸笔草草,看似不经意,实质上是处处经意,处处经意从哪里来?就是平时对文学、人文、修养、人生的一种积累,画画时它们就从你的指尖和笔墨中流露出来,这种笔墨在宣纸上展示出来是不可复制的,也是最精彩的部分。
朱良志:从中国传统的内在逻辑来看,文人画是人对世界的一种感觉,和从感觉中所得到的启发。绘画的存在自有它内在的因素。中国人的哲学长期以来对语言、对知识一直采取一种比较警惕的态度。从老子的“言无言”到禅宗的“不立文字”,我们难道要反对语言吗?不是,它本身不是反对文字,也不是反对语言,它是反对用有限的方式去检视无限的可能性。人以为自己发明了一小打符号,然后把它编辑成逻辑系统,就保有一种对世界解释的可能性,实际上这是一种妄念,达不到解决问题的目的。而中国画就是让绘画来完成这样一个使命,它通过绘画来解脱语言、知识的禁锢,直接用生命本身去实践,即所谓青山自青山,白云自白云,完全是一种内在的生命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