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赛”为何爱葬礼?
张浩
孩子的尸体,拥挤的人群,局促的巷子,悲痛和哭泣,阳光和苍白。又是一张令人无法从悲伤的基调中走出的照片,正如多年来无法舒缓的巴以关系;又是一张拍摄葬礼获得“荷赛”年度大奖的照片,正如21世纪以来战争的新闻仍不时占据报纸的头版。
2013年2月15日,第56届世界新闻摄影比赛(即WPP,因该项目总部在荷兰阿姆斯特丹,中国媒体称之为“荷赛”)揭晓,瑞典摄影师保罗·汉森在加沙地带拍到的这张照片被评委们选为2012年度图片。
历史悠久的“荷赛”近年来受到了国内舆论的广泛关注。它几乎年年都会给中国摄影师评奖,对中国众多摄影记者或者摄影爱好者来说,“荷赛”是一项具有标杆意义的比赛。今年的情况更特殊:本届“荷赛”的终审评委团队中,还首次出现了中国评委——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顾铮。而国内舆论的众多“羡慕嫉妒恨”,则都投向了评委对获奖作品的选择上。
年度图片,就是“荷赛”所设奖项中最重要和最富争议的选择。今年共有5666名摄影师,向“荷赛”提交了超过10万张照片,其中的摄影技法与风格包罗万象,而“荷赛”共设有九大类数十个奖项,有充足的空间来展示当下新闻摄影的各方面。不过,细看历年年度图片,确也不得不承认,它们多是在揭示战争和灾难对人们的影响,比如多次出现了葬礼上不同人的反应,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刻最集中反映了人们的情绪。地震、海啸、战乱、饥荒……将这些图片罗列在一起,几乎就是20世纪中叶以来人类最阴暗的时刻,其中饱含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命的渴望。从亚美尼亚地震,到印度洋海啸;从索马里饥荒,到叙利亚战争……各种灾难面前,人们都是无力的。图中的人们只有悲伤,定格不变的悲伤。
变化的,则是读者的口味。如今是互联网时代,影像已经泛滥,各种令人悲伤的图片也已时常见诸网络,但“荷赛”的取向变化甚微,这自然会被反对者称为“保守”。没错,“荷赛”已经在创造多元性,所以获奖作品中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照片,特别是在肖像、体育故事等奖项中,技术和风格似乎是主要考量因素。不过,“荷赛”仍难逃质疑,特别是年度照片。本届“荷赛”终审评委顾铮也说,今年选出来的年度照片过于完美,像是一张电影剧照。比如用光、人物表情、人物关系对比,都控制得太好。“没有一点点不完美的地方,能够让人捕捉到。”
这让我联想到著名战地摄影师唐·麦库林的话:“这些照片是记录,不是圣像,不是用来挂在墙上的艺术品。我不愿被当作艺术家,我们无权以他人的不幸来制造艺术,我只想把工作做好,如此而已。”
这或许只是麦库林的一种奢望。摄影记者其实处于两难之中:一方面表现悲伤并富有美感的照片更能打动人,另一方面则是面对充满罪恶的现实,摄影记者仍在追求构图和用光完美,这难道不也是一种讽刺吗?
而对于大众来说,对纪实摄影的期望很高:照片能不能提供一种反思和改变现实的力量?甚至说一张照片能否为其中的人们带来什么利益?
从卡帕开始,无数战地记者沿着前辈的足迹,直入危险境地,通过拍摄战争中人们的生存状况,来嘲弄和展现战争本身。很多摄影记者,自己也成了英雄。但麦库林等人却发现,在媒体通过发表这些残酷影像而大赚其钱后,在自己名声和钱财俱获后,战争和悲痛却没有结束。那些残酷影像的发表,或许也是对受害者另一种方式的伤害。
媒体和影像,毕竟不是世界的主宰者。“荷赛”,也只是一项新闻摄影比赛而已,不能代表摄影的全部。但是,“荷赛”的宗旨,应该还是想去揭示些什么,触发有能力思考和行动的人去面对当下世界的难题。
就如顾铮所说,我们不能要求照片“包打天下”,能呈现就已不易了。人们如果能够通过“荷赛”去认识到摄影的“不能为之处”,那也是有益的。如此一来,既为摄影卸下了包袱,也将终极的追问留给了所有人。“与其对评选结果失望,不如对人类本身失望。”在战争和饥荒仍然大量存在的21世纪,新的互联网文化如何去传播正能量?当年一张越南女孩哭泣的照片,可以影响到越战提前结束,如今一张照片结束一场战争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了,一张“大眼睛”促成一项工程的时代也过去了,人类如何在重复的悲痛中不变得麻木?
“荷赛”年复一年的评选,似乎在坚持着一种传统,那就是人道主义。无论那些作品是否过分残酷或者悲伤,它们都是在描绘这个时代人类的状况,最底层人生活的状况。对于中国众多摄影人来说,虽不常有机会能拍到战争或者大灾,却也应该继续坚持关注底层人群的生活,毕竟我们关注他们的时间还不长,还没有把许多人的艰难处境展示出来,并没有到需要反思过度煽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