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文征明 《兰竹石图》
自从孔子从精神层面确立了兰花的“君子”地位后,兰花就受到历代文人画家的敬仰和追捧,他们以兰花为载体,把自己的理想、志趣、个性等表现得淋漓尽致。
中国的文人画家热衷于“写兰”
兰,是一种很常见的植物,也是植物中的一个大家族。据不完全统计,兰属兰科植物全世界约有1000属2万多种,其中可供观赏的也有几千种。兰花很香,也很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世界各地的人都喜欢种兰、赏兰,这是合乎情理的。但奇怪的是,世界上几乎唯有中国的文人画家热衷于“写兰”,自宋代至今,精品迭出。据了解,世界各国博物馆所藏的中国兰花画卷,除宋、元两代的作品外,至少还有明代11位画家的33幅作品和清代32位画家的101幅作品。而在西方,搜尽各时代大师的作品,也很少发现绘兰精品。这种现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清 郑板桥 《兰竹图》
有人认为,这跟东西方画家所用的绘画工具和材料不同有关。兰的形态很特殊,有别于其他植物,它的叶子修长舒展,花朵色泽淡雅,非常适合用中国画的工具来表现,毛笔和水墨可以将兰的形态美表现得淋漓尽致。相对而言,西方画家所用的工具和颜料,用于表现兰的形态美则略逊一筹。这种观点固然有道理,不过,中国的文人画家喜欢“写兰”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中国画历来重写意,兰虽然是一种植物,然而对于中国的文人画家来说,兰,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所以,古代画家往往称画兰为“写兰”,“写兰”的目的,就是写意。
那么,兰象征一种什么样的精神?为什么历代文人画家都有着很深的兰花情结呢?众所周知,兰是花中“四君子”之一,世上的花卉有千万种,兰能跻身“四君子”之列,肯定有非同一般的“背景”作支撑。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首先标榜做人应当遵从“君子之道”的是孔子,而孔子在谈论“君子之道”时,经常用兰花作比喻。如《周易·系辞上传》就记载了孔子这段话:“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意思是,君子的为人处世,不管入世或隐居,保持沉默或发表言论,都不会丢失自己的人格。君子与人合作,必定同心同德,两个人齐心协力,其力量足以把坚硬的金属弄断,两个人发自内心的言论,就像兰花一样气味芬芳。
吴昌硕 《香骚遗意图》
孔子从精神层面确立了兰花的“君子”地位
《孔子家语》也记载孔子说过:“与善人居,如入芷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这段话说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并用兰花比喻“善人”。不仅如此,孔子还自比兰花,用幽谷中的兰花来比喻自己生不逢时。东汉文学家蔡邕在《琴操·猗兰操》条目下说:“孔子历聘诸侯,诸侯莫能任。自卫反鲁,过隐谷之中,见芗兰独茂,喟然叹道:‘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在这里,孔子还将兰花之香誉为“王者香”,故后人称兰花为“王者香”“香祖”“国香”等。因《琴操》和《孔子家语》为东汉和三国时期的著作,有人怀疑上述记载的真实性。不过,早在战国时期的《荀子·宥坐》,在评论孔子虽热心救世但不为诸侯所用就说过:“且夫芷兰生于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之学,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也,知祸福终始而心不惑也。”很明显,荀子是将孔子比喻成空谷幽兰,虽不为诸侯所用,却并未改变其如兰花一般的高洁志趣。且在《周易·系辞上传》中已有孔子将君子比喻成兰花的记载,故后人又称兰花为“君子兰”。
自孔子在精神层面为兰花定调之后,历代文人墨客就偏爱种兰、赏兰、咏兰和“写兰”,有着挥之不去的兰花情结。在传统花鸟画出现之前,中国文人主要用诗赋的形式咏兰,而从宋代开始,中国逐渐兴起“写兰”之风,以绘画的形式传承孔子所倡导的兰花精神,公认的兰画鼻祖是南宋的赵孟坚和宋末元初的郑思肖。赵孟坚的传世之作有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墨兰图》,此图绘墨兰两丛,生于草地上,兰叶柔美舒放,兰花盛开如蝴蝶翩翩起舞。南宋灭亡后,赵孟坚年已垂暮,他隐居于湖南,不食元禄,继续“写兰”,以示忠贞和清高。
宋末元初 郑思肖 《墨兰图》
赵孟坚和郑思肖“以兰明志”
郑思肖原名不详,宋亡后改名思肖,意为思念“赵宋”;字忆翁,意为不忘故国;号“所南”,意为永属南宋人,故日常坐卧,皆背北向南。他还把自己的画室称为“本穴世界”,“本穴”就是暗指大宋。他所作的墨兰与众不同,寓意深刻,人们称之为“无根兰”。所谓“无根兰”,就是画兰不画土,且花叶萧疏,以寓宋土已被掠夺之意。别人问他为何画兰不画土,他回答说:“土为番人夺,忍着耶?”他在自己的作品上题曰:“纯是君子,绝无小人,深山之中,以天为春。”又题诗曰:“向来俯首问羲皇,汝是何人到此方。未有画前开鼻孔,满天浮动古馨香。”落款写“丙午正月十五日作此壹卷”,而不写元朝年号,以示坚决不做元朝人。
赵孟坚和郑思肖“以兰明志”的情操,使他们享有“忠贞”的盛誉,受到后人的高度评价。后人评述:“赵孟坚绘兰之姿,郑思肖传兰之质。”明代著名画家文征明评价赵孟坚道:“高风无复赵彝斋,楚畹湘江烂漫开。千古江南芳草怨,王孙一去不归来。”元代四大画家之一的倪瓒评价郑思肖道:“秋风兰蕙化为茅,南国凄凉气已消。只有所南心不改,泪泉和墨写离骚。”近代著名书画家吴昌硕在一幅兰花画卷中也题诗曰:“怪石与丛棘,留之伴香祖,可叹所南翁,画兰不画土。”从此以后,兰花作为君子性格和高洁、忠贞的象征,成为文人画家的必修课,画家通过“写兰”提高志趣,修炼人品,完善自己。元代以后的兰画作品,都在此基础上各出新意,通过各种手法把兰花精神表现出来。
元代画家赵雍笔下的兰,淡雅清幽,奔放飘逸,深得赵孟坚“写兰”心法。明代画家文征明画兰,笔墨恣肆,常以竹石为伴,毫无尘俗气。清代画家汪士慎笔下的兰,柔嫩而不折,显示出坚韧不拔的精神。李方膺笔下的兰,信手拈来,表面上看似乎叶乱花迷,实则花歌叶舞,翩翩飞动,有上下应答之态。李鱓笔下的兰,孤独而又执拗,意趣高远。郑板桥笔下的兰,与山石为伴,石虽瘦,而骨硬,兰虽弱,而魂秀。近代以来,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等画家,也都画出了兰的“君子”品性,画出了兰的高洁和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