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一个文艺创作大国也是一个文艺批评大国,历代留下了不计其数的批评典籍,其中的《文心雕龙》等堪称经典。而作为中国文艺重要形式的美术,魏晋以降历代流传下来的典籍,有官修的如《宣和画谱》,更多的则是私撰如《画禅室随笔》。美术批评,也有人称为艺术批评,往往运用一定的理论并结合美术史,对画家、作品和艺术现象进行述评,彰显其意义并揭示其问题。
但遗憾的是,当下的美术批评问题很多,原因也很复杂。其中,美术批评的圈子化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本文将梳理其基本情况和危害,以期引起业界重视。
一、不如人意的美术批评
近年来的美术批评不容乐观,批评本身也有了不少恶名,如圈子批评、颂歌批评、棍子批评、朋友批评、炒作批评、红包批评等等,批评家的角色开始尴尬。天乙在“艺术国际”网著文,题目比较悲观:《艺术批评全面沦陷》。当美术批评出现各种问题后,对批评家和美术批评的批评成为当务之急。
美国芝加哥美术学院的詹姆斯?埃尔金斯教授著文,认为美术批评是没有读者的写作,是七种合成法的怪头蛇:第一,由商业画廊委托撰写的捧场用的展览目录论文;第二,引用各种含混哲学与文化研究概念的学术论文;第三,大杂烩的文化批评;第四,大谈艺术必须如何的守成派宏论;第五,哲学家写的讨论艺术忠实或偏离某些哲学观念的文章;第六,最为流行的描述性批评,实质是鼓动读者接近他们本不那么想去看的作品;第七,诗意的美术批评。
应该说,中国的美术批评不会好到哪里去,而且深度与方法上更不会好到哪里去。比如,那种充满哲学术语动辄大段引用西方哲人话语的批评,我甚至怀疑批评者是否真的理解这些话的语境?中国的美术批评,批评什么、怎样批评、谁在意这些批评?还是基本的前提,笔者将另文讨论。
现在,美术批评的队伍在萎缩,社会影响力也渐小。虽然那些为数不多的知名批评家还奔走于各种场合,但是其本人的“在场”甚至要比他们说了些什么更为重要。美术批评的萎缩,与时代大环境和艺术批评环境的变迁有关,也与美术批评摆脱依附地位之后而逐渐失去了昔日的尊崇地位有关。具体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20世纪80年代美术批评走出文革极左思潮羁绊的同时,也失去此前的带有政治规定性的权威;第二、美术批评在90年代被迫进入“市场”后,在“金钱面前人人平等”社会信条下大大削弱了美术批评的学术性和影响力;第三、美术批评形态的多样化,在丰富批评方式的同时也削弱了美术批评的社会影响力;第四、承载和传播美术批评的媒体因生存需要而采取的一些“市场”行为,削弱了美术批评的学术性。[2]
在批评家队伍方面,笔者认为有一个问题相当严重,即试图在一个小圈子中构建一个相对高雅和精英的价值批评体系,进而影响社会提高大众审美,如中国批评家年会、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某些艺术网站上的加盟批评家群体,圈子的利益诉求、所掌控的媒体和资源各有不同。但这样的策略并不奏效,即便是吹捧性的批评也充斥着高深玄奥的理论和生僻晦涩的词句,连专业人士都不愿意看。应该说,这些圈子的成员虽然出处不同、打路也不完全一样,但这些圈子中不会容忍那些志不同道不合的批评家,这里就不举例了。
二、美术批评圈子化的表现
前些日子,几位批评家玩笑性地发布“芜湖宣言”,其“纲领”是提倡艺术批评的低碳化,反对大词化、哲学化、老外化和翻译化的艺术批评写作风气。这种自嘲的玩笑话,却遭到了猛烈批评。其实,稍微留意一下这些批评家的活动,他们基本是一个圈子的。以前的艺术批评,往往夹杂着政治立场、观点、所持批评方法等方面的不同而自然分野,出现论战后即使是同一战壕里的辩友因地域交通等限制往往互不认识,并未形成圈子。而当下的批评界发生点什么事,私下以电话、邮件互通信息,邀约在微博、博客、论坛等上面对骂甚至打官司,已然成了两派,这是不太应该的,学术分歧与私人恩怨应分开来。
美术批评工作者的群体大致可分为四类:半官方的中国美协或省市美协理论委员会成员、85新潮以后倡导当代艺术的批评家、民间独立的批评家,以及社会上各种官员、明星、文化名人偶尔客串一下批评家角色为某些人的作品或创作写点捧场文字的人。显然,第四类属于业余的批评者,所写的文字也与严格的艺术批评有较大差距。前三类虽也有其本职工作,如供职于高校、美术馆、报刊杂志以及文化机构等,但在社会上基本上是以职业批评家身份出现,有点已经不再写严谨的学术论文了。
上述四类批评者也有交叉,所形成的圈子如果从美术批评的承载环境或媒介看,圈子化的主要表现是:
第一,平面媒体美术批评的圈子化。某些报刊因为定位或是负责人的审美趣味取向所致,所发表的批评文字往往有相对固定的模式和作者,那种付费宣传画家或画作的文字除外。书法批评方面,《书法》《中国书法》《美术报》《书法报》《中国书画报》发表批评文字的人基本上就是几个人而且各有各的阵地,有的批评家不会也不太可能到另外的报刊上发文章;美术批评方面,前些年的某美术杂志,猛烈地向当代艺术开火,除了主编自身的朋友圈子外,有些投机者落井下石借机发表了一些伪批评以加官进爵,这可是核心期刊啊!而那些被批的艺术家、批评家的文章是不可能在上面回应的。现在,某些报刊的负责人或编辑已成为重要的批评家,而且借助媒体的影响地位尊崇。某些圈子化的杂志,普通读者以投稿方式发表批评文字除非是那种按版面收费的文章,一般比较困难。笔者主持的某报的某个栏目,为避免批评的圈子化,往往提前预告选题,并尽量发表有着不同意见的读者稿件。
第二、美术活动批评家的圈子化。无论是学术研讨会、还是商业性画展等活动,受邀批评家往往是互相认识的圈内人,一般不会请不认识者来利益均沾。前些日子毕加索画展成都站开展,对媒体炒作的多少件原作、值多少亿,多少保安24小时巡逻等等,笔者一点都没兴趣,感兴趣的是画作本身与将举办的研讨会。现在的展览经常是“展览未开、批评先行”,挂在网上的信息表明有一大堆批评家受邀到会。我不知道这个3天的研讨会将研讨出什么来。2011年的成都双年展,有位“搅局者”对中国批评家年会与之挂钩颇有微词,从此批评“被收买”的嫌疑不胫而走,一时闹得满城风云。从我的经验判断,无论什么样的展览或活动,一旦有商业诉求,神马研讨会都是浮云。现在的批评家都忙着赶场子,对那些解决吃住行、报销飞机票甚至给出场费的甲方,也不好意思说点难听的话。我一直很纠结去不去旁听,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决定不去。虽然未去,但是很担心这次被某白酒冠名的研讨会,在研讨会举办地的××客栈来了几个戴斗笠的黑衣侠客,嗖的一声飞出几只飞镖,闹出点什么事来说不定中国的美术批评从此玩完。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后来我上网搜索画展与研讨会的信息,虽然有对画展的批评网文,如“高斯洋”《我看毕加索中国巡展成都站》,“话个鸟”《毕加索来中国,关我鸟事》,而更多的正面的宣传,如“达内”的《毕加索中国大展点燃激情》,还有公交车上的广告。而研讨会的信息仅有一则短讯,当我看到其中一个研讨会的题目:“毕加索&某酒异曲同工的极致艺术”,感觉如冷水浇背、陡然一惊。酒与毕加索,这是从那儿到哪儿呢?不知道与会批评家在如此露骨的商业宣传的所谓研讨会上有何感受?能够做什么?也许,大家坐在偌大的研讨会的标题下,边品尝美酒边讨论毕加索与该酒异曲同工的极致之美,哈哈哈!
另外,承载美术批评的媒体还有时下流行的网络,如专门的网站、论坛、博客、微博等,除了少数独立批评家,大部分人也是圈子化的,这里就不举例了。
三、美术批评圈子化的危害
显然,批评家圈子化的批评,特别是那些商业意味明显的以及挟带个人恩怨的批评,越来越给人感觉是在与他人无关的自娱自乐,这对严肃的美术批评是相当不利的。
第一,严重伤害了学术的尊严与批评的严肃性。无需讳言,国内部分较严肃的学术研讨会等活动已被一些小圈子的批评家所掌控。笔者曾参加一些研讨会,有时觉得自己辛苦数月好不容易入选的文章写得真不值,当自费买机票天遥地远赶到会场后,却发现某些著名批评家每次都在,所提交的特邀论文所花的时间估计只有一两个晚上。一位朋友说,他已不再参加这样的研讨会了,主要是受不了有些人无论什么会议每次都是诸如“现实主义”的调调,而研讨会基本不解决任何问题,仅是画展等活动的陪衬,他甚至怀疑那些人是冲着甲方不菲的出场费去的。现在,绝大部分的平面媒体已沦为出售版面的广告读物,这些媒体与部分批评家形成了一个利益圈子,制造话题和推艺术家,所发表的批评文字如时评、画评,究竟有多少真知灼见,也许读者心里都明白。特别是画评,无非是说有这么个画家并绕来绕去地认为画得好、有价值。久之,这些批评家的话,谁愿意听、谁在乎、谁信?
第二,部分美术批评家圈子化的商业运作,体现的学术、资本与商业链条的完美结合,批评的批判意识丧失殆尽。当下,哪些批评家最有影响力?显然,那种只在书斋中收集资料、思考点抽象问题的人,不是,即便在所谓的C刊发表不少批评文字;那些有着不菲出场费到处赶场子的批评家,估计也不是,即便他什么活动都受邀。如同娱乐界的操作方式,那些动辄大手笔地调动数百万、数千万搞展览、上拍卖的全程策展人,想谁红谁就红的人才是最牛逼的批评家,他们的身份不仅仅是批评家,也是学者、策展人、操盘手,社会活动家,更是提携年轻一代批评家的恩师。有人教训我:没50万,搞不出一个像样的展览。而这些费用包括,展览的宣传报道、网络推手的炒作和小报记者的跟进、批评家的学术认定、评估公司的估价,等等,然后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买家。可以看出,该链条中的所谓批评,已经无耻地沦为商业操作的宣传上的一环。当艺术家、美术批评家和美术媒体集体向经济利益看齐的时候,美术批评的学术性和公正性无从谈起。近些年来有学者呼吁重视美术批评,但时至今日美术批评的建设并没有真正落到实处。
三,不同批评圈子的交锋有的已超越学术层面而有了个人恩怨味道,这不利于批评的健康发展。圈子,往往意味着自说自话、意味着利益共同体。就笔者的观察,十年前的美术批评,还有在艺术的普世价值、艺术思潮等方面的激烈交锋,这种交锋源头是改革开放后文艺思潮的多元化后与建国后形成的新批评传统的抵触,因此发生了关于印象派、现实主义等、人体艺术、新潮美术等方面的论辩。而现在,交锋已越来越少了,一些正式出版的刊物分野严重,也基本上是自说自话。虽也有不同圈子的批评家的交锋,往往带有先前论战遗留的个人恩怨,立论无法做到公正、坦诚。特别是接续新潮美术的当代艺术,与传统的批评体系完全不同,两个圈子的批评家经常是明枪暗箭,但这些批评文字情绪性的东西多于学理性,并不利于美术批评自身的健康发展。
笔者很欣赏那些拒绝“坐台”也没有一己之私的独立批评家,他们不为稿费而哗众取宠、更不会为出场费而对甲方美誉有加。他们的观点未必准确、语言未必谦恭,甚至不识时务,但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往往能切中时弊。笔者想起了一个人,即安徽的侗瘻,他在1980年第6期的《美术》杂志发表长文《对中国画几个问题的我见与江丰同志商榷》,批评美协主席江丰。他没有见过江丰也不是哪个圈子中的人,作为读者与研究者仅仅是有话要说,这是批评家最可贵的品质。可以喜地看到,个别批评家如苏坚、陈晓峰,他们不太出场甚至拒绝为平面媒体写稿,所发出的尖锐声音是独立的,与被批评者毫无利益纠葛和个人恩怨,这是非常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