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群直言自己因为需要赚钱而大量接拍电视剧,他说,其实并没有那么无奈,他对电视剧还是充满感谢的。
1978年,李立群参加华视演员培训班,此后凭电视剧《卿须怜我我怜卿》及电影《搭错车》声名鹊起,参演的《光阴的故事》《恐怖分子》等影片也成为当时台湾新电影运动的代表之作。一次偶然的机会,李立群在兰陵剧坊看了一出新戏《摘星》并结识了该剧导演赖声川,他感觉,自己可能会再次回到舞台了。
1984年,由赖声川、李立群、李国修创办的民间剧团表演工作坊(以下简称“表坊”)诞生,作为核心团员,他相继出演了《那一夜,我们说相声》《暗恋桃花源》《台湾怪谈》等多部表坊代表作。他说,自己在那里“度过了最幸福的11年时光”。
李立群在热播的《温州一家人》中出演一个商人,他说,生活中的他是“做什么都会赔钱的那类人”。
1995年,赖声川决定接下300集长寿剧《我们一家都是人》的创作:早上看报纸,中午马上创作,晚上就进棚直播。李立群坚决反对这种方式,两个人也因此“分手”。李立群离开表坊来到大陆发展,这一呆,就是17年。
有时人生就是如此阴差阳错,这个当初为了反对电视剧而离开表坊的人,后来却大拍电视剧,从男一号演到男八号,累计拍了快三千集。他从不挑戏,因为他投资失败了,需要赚钱。今年,李立群已经60岁了,他预估,像现在这样什么戏都接,到明年就可以把债还完、把保险费交完。届时他就能多陪陪家人、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年轻时的赖声川(左)与李立群
你以为挑戏、等戏就会有进步吗?
新京报:你在大陆接演的电视剧感觉挺杂的,你接戏的标准是什么?
李立群:这辈子没拍过吸引我的戏。不挑戏、不等戏是我个人的习惯,缘分来了接,价格谈好了就行。接到好戏就是运气好,尽量不要辜负它;烂戏就补救,用自己的本事演得不让人讨厌。得用功,拍烂戏也得用功。我什么大烂戏都接过。
新京报:你不介意别人说你演了部大烂戏?
李立群:我不忌讳谈这个话题。再烂的戏我都没有投机取巧过。你看剧本时会血脉贲张:怎么会写得这么烂?但你演的时候这个情绪就不可能有了,你会想办法把他完善了。不管我演舞台剧、电视剧还是电影,演得再好,我都不去留恋,演得再不好也把它忘了。往前演,你就是一个老兵,这场仗没把你打死,往下继续打。你就是为了生存。
《搭错车》
新京报:以你在这个圈子的江湖地位,不能选择一些自己更喜欢的戏吗?
李立群:我对自己的期许就是做一个演员,而不是一个明星。很多人说,你年轻时就成名了,应该有权力挑戏,但我一点也不用这个权力。你挑了一个片子,成名了,再挑一个更好的戏,你就更成名了,不是这个逻辑。
纵观电视界,再大的腕,一年能演三部戏吗?他不敢,他保护自己。一年演一个,15年下来只演15部。15年他都老了,只练了15次,功夫能精进多少?等到15部戏之后,除了你老了以外,你的表演几乎都是一个模式的,根本颠覆不了自己。你以为挑戏、等戏就会有进步吗?我很早就看穿这一点了,这是小聪明,没有用。
《那一夜,我们说相声》
那些人,那些事
●谈赖声川(前合作伙伴)
那时他主外我主内
上次他来演《宝岛一村》我还去看了,我第一次看。我跟他无话不谈。比如我跟他说我不是太喜欢《宝岛一村》,他很伤心。但是,他说他不会生气,他脾气很好(笑)。
我在表坊的那段时间,幸福感很强。我不需要去应酬,应酬的事有赖声川,我永远就是开会,我和他开完会之后,剧团就知道该去做什么。那时候他主外我主内,我每天就是排戏、演出,然后回家。
《我的唐朝兄弟》
●谈侯孝贤(老朋友)
他会很安静地吓你一跳
我跟侯孝贤没有合作,和杨德昌合作过《恐怖分子》,但我们几个拍戏之外是好朋友,在他们还没有电影可以拍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聊天玩耍。那时我每天晚上就是走穴,下午没事做。到射箭场一起大家聊天,我射箭,他们喝啤酒。那时的时光很快乐,后来他们忙我也忙,就很少聚会了。三十出头的时候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
《风柜来的人》《小毕的故事》《冬冬的假期》《童年往事》,都是侯孝贤生活背景里很熟悉的一些事情,所以他掌握起来很真实。我特别喜欢他那种安安静静的镜头里,却看到很动的、像风像火一样的东西。《小毕的故事》看得我哈哈大笑,我们小时候就是这么不懂得什么叫家教,大人也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看《风柜来的人》跟《冬冬的假期》,发现这个导演更成熟了,他很安静地让你吓一大跳又吓一大跳,非常好。
《新一剪梅》
●谈杨德昌(老朋友、合作者)
他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在拍《恐怖分子》时杨德昌是很严肃的,拍完后有杀青酒,有现场乐队陪大家吃饭、唱歌,杨德昌那天很开心,跟所有人道谢,笑眯眯一晚上。
杨德昌是了不起,《恐怖分子》不是他个人自传性的背景。如果一个人从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拿出一个东西来创作,想要不诚恳都很难,因为没有杜撰的部分。而他不是。
看完他的电影才发现,这个导演每部电影里都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恐怖分子》只是他初期进入中期转变的开始,后来《牯岭街杀人事件》再到《一一》《麻将》是他后期更成熟、更完整的境界,可惜走得早。
李立群早年曾有一些经典作品,这些年则在大陆“不挑戏”,海量接拍影视剧,“从男一号演到男八号”。
我从没说过演舞台剧会很过瘾
新京报:这次在《汉口码头》和《温州一家人》中,你演的都是商人,生活中的你有经商头脑吗?
李立群:没有,我属于做什么都会赔钱的那类人。我能演好商人,都是因为剧本写得好。
新京报:你现在的理想是什么?
李立群:没有理想。老了、累了、拍不动了、经济压力小一点,自然不会拍那么多戏了。喜欢的事就是陪家人,陪够了再去做一点自己喜欢的,射射箭,散散步,老朋友碰碰面。
新京报:你喜欢做的事里没有舞台剧吗?
李立群:我从没说过自己最喜欢的是舞台剧,我一直在强调舞台、电影、电视剧是三种不同的表演形式,对演员的要求也不同。我从没说过演舞台剧会很过瘾,我听不懂什么是“过瘾”。过瘾什么啊,就为了那一点掌声啊?
新京报:当年你离开表坊的原因是什么?
李立群:看法不同,追寻不一样,我就把股份卖给他(赖声川)。他想拍一个早上看报纸,中午看剧本,晚上就开始演出的戏,我说这样会把演员的表演功底扼杀掉,他不相信,非要去做,然后我们就分开了。但我们还是好朋友。
新京报:你不是反对拍电视剧,而是不赞成即兴式表演?
李立群:演戏就是要慢慢炖,我年轻时这一点很清楚,反而是现在越来越糊涂。我说表坊想做电视剧可以啊,我们花半年时间做出三十集戏来,凭我们的经验,做一个漂亮的电视剧没问题。但赖声川觉得以他那种方式才能见功底。
现在有些电影,难看死了
新京报:你拍电视剧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赚钱?
李立群:我是我这条线里最便宜的。主要还是经济上的考虑。我投资10年垮了,如果不垮的话,爷现在在家里乐着呢。老婆说存粮不够,三个孩子在外国念书要多少钱生活、我们的贷款还有多少没付、保险费还差多少付完,一天到晚都在算。
我需要赚钱,现在这种生活,我不能停止。再过两年会好一点。就是靠电视剧养家糊口,没那么无奈,还是充满感谢的。
新京报:你这么发自内心地热爱演戏,现在却身不由己拍了那么多电视剧?
李立群:我没有身不由己。你们想想我现在已经演了快三千集电视剧了,戏还能给人看,我要有多厉害。(笑)请任何一个大腕演一千集就找不到他了。
我从年轻时就很注意这个事,所以舞台剧一直没有丢掉过。在电视剧上消耗一年多之后,去拍个舞台剧,可以找回一些,我需要它。
新京报:你没考虑过在大陆演舞台剧?
李立群:在台湾演可以不离开家人,一边休息一边做那些事。每天可以地铁去地铁回,回家可以看到我妈。我从不在大陆排舞台剧,没必要啊。人家说,你排嘛,交流一下。我说,有什么好交流的,看我演电视剧不是交流吗?很多大陆演员40岁才开始喜欢舞台剧,我16岁就喜欢过了啊,我们的步子不一样。
新京报:你想过多拍电影吗?
李立群:电影不同,它是经得起负责的一种东西,可以细火慢炖、涂涂抹抹。如果演员没时间可以不来啊,但如果他愿意来参与这个可以负责的作品,也会“与有荣焉”。《恐怖分子》如果没有杨德昌导演,也不会到这样。就我自己的表演来说,只能到60分,拍完才发现,它是可以更好的。现在有些电影,我不想说名字,难看死了。有些电影看完了真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什么玩意儿!你靠知名度赚点钱算了。
《爱你所以离开你》
“苦难经验”
电视剧是玩妥协的艺术
做电视剧演员不认为自己低下,你了解它就会谅解它、承担它。打开电视机,故事、台词似曾相识,服装、道具和布景都似曾相识……大量的似曾相识对演员表演形成了一个非常大的障碍:你如何不似曾相识?让任何一个伟大的电影演员来演,三天他就要狂呼而逃,吓死了,只有电视演员还守在那儿,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没辙,为了没电影演还非得做下去。
所以电视演员有相当了不起的苦难的经验,就是明知不可为,而尽量为之。我个人认为,电视剧是玩妥协的艺术,这是更难得的一种艺术,你怎样在这里面辛苦而快乐,不抱怨地存活。它养活了你,你干吗要否定它呢?你要认清它。
我讲了这么多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怪人?其实我非常正常,不跟你们讲实话的才是怪人。我希望观众到老的时候,会指着电视说:“哎哟,你看这老头,三十年前我就看他演了,现在他还在演。”然后他儿子说:“我也喜欢他演的东西。”这样我就满足了。你要把观众当成老朋友。(采写/新京报记者刘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