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水法在花鸟画界名声一直很响,影响也的确很大,全国到处都有学他的风格的。何水法的花卉画,老远一看就知道是他的,特点极鲜明。那么,何水法的画有哪些特点?这些特点又有何讲究?有何意义?
何水法画花卉,选材与人家就不同。他专选一些小叶子小花的花卉或花树画。例如画一串红、一品红、樱花、桃花、迎春花、紫藤,乃至画花小至小点之丹桂及不知名的花小叶也小的小花草花树。这些小花草树很难画,因花朵本身太小,要在画面上处理这些有具体形态而且数量又极大的花卉十分困难,笔墨也不好处理,故传统花鸟画家们基本上不画这类题材。但何水法却偏捡着这类花草花树画。何水法知难而进的原因,是他要走一条独特的笔墨色水的路。
何水法 笑迎春风 138×69cm 2017年
黄宾虹画山水,走了一条点子相积的笔墨之道,因此而让“笔与墨会,是为絪缊”的传统理想得以实现。在黄宾虹的山水中,每一笔都是笔,而每一笔,又因点子相积,其浓、淡、破、积、焦、宿诸般墨法都可体现,故每一笔皆可既是笔又是墨。笔墨真正相融无间。何水法以小叶子小花的办法画花卉,亦近宾老这种思路。但何水法因是画花卉,具体的形态较多,干、枝、叶、花,都使其用笔不可皆用黄宾虹似的中锋积点,而必须以多种笔法多种笔形而扩大点的形态变化。故用中锋点、侧锋点、散锋点,加之提、按、顿、挫等多种笔势变化,何水法以点为基础的笔形扩展至笔触的无限丰富的形态变化之中。这种变化为接踵而至的墨法变革作了铺垫。如果说黄宾虹点子相积相破是一大突破和变革的话,那么,何水法以千变万化的小笔触相叠、相积、相破、相渗构成的笔法和墨法上的变化当然就远远地超过宾老较为单纯的中锋积点之效果了。
我不知道何水法这“水法”之名取自何时,但他这名字似乎已先验地决定了他的笔墨之中水的运用的鲜明特色。的确,何水法极善于用水,他的整个画面可谓水气淋漓,几乎无所不水。正是这种淋漓的水意,保证了何水法笔触相积相破时那种淋漓幛湿浑然一气的水墨效果。但值得特别指出的是,尽管用水多而又多,但修养深厚的何水法深知笔墨之中笔为先导之理,不论怎么用水,笔路必须清疏明晰。其用水,控制极为严格,或趁湿叠以干笔,或将干未干之时再复以湿笔,或浓墨破以水量较多之淡墨,或干脆以色水去冲墨笔,此中水气之干湿变化程度是画面墨象产生之关键,其把握尽在日积月累千锤百炼之修炼,非语言所能尽述。
何水法 摇翠 49×41cm 2014年
何水法笔墨之理叙至此,你就知道何水法何以要画小花小叶,那是因为要点子相积相破,非此而难以出现千变万化的笔墨效果。何水法甚至在画一些本来大花大叶的花卉时,例如画荷,也会把那整张的墨叶散成无数水墨的短线或小块,而每个小块都由具复杂墨象和笔路的笔墨构成。他画的荷花,或他的著名的牡丹,都是如此。画中本来该有较壮硕的完整线条的树杆、向日葵杆,何水法也极力避免完整线条的出现,而大多出之以焦墨飞白之顿断毛涩效果,再别出心裁地以山水画之点苔相破,以呼应全画点子笔触相积相破的整体效果。何水法花卉画笔墨的这种独特处理,实则是对黄宾虹笔墨的一个别具匠心的继承和突破,朝着更为灵动与自由,更为丰富与变幻的创造性发展。其意义当然是在中国画笔墨的整体领域。
何水法笔墨的另一重要突破就是大规模地引入色彩。色彩在文人大写意绘画中是忌讳使用的。唐人张彦远说,“具其彩色,则失却笔法”。这种把色彩与笔墨对立的观点在水墨写意领域一直影响到今天。就是吴昌硕与齐白石敢在画中运用色彩,也是取辅助作用而已。画史上所以把色彩与笔墨对立,一则认为“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传王维《山水诀》),二则如前述“具其彩色,则失却笔法”,把色彩之涂染与运笔之笔法对立。色彩在以涂染为基本方式的时候,似乎也只能如此。而何水法主画花卉,花卉之色彩是其最重要的特征。何水法画花卉,色彩运用之大胆,可谓前无古人。他的画不畏艳色,如红色的牡丹、海棠、柿子、桃花,黄色的迎春,紫色的辛夷,他画这些艳丽色彩的花卉,大多时候还强化这些花卉的数量,让这些艳色花卉以成片成丛密集成团的方式出现于画面,以强化画面色彩。在色彩表现上,他除了敢于运用明艳的色彩外,还运用色彩原理,使用补色对比关系,如红色对绿色,或紫色对偏黄的嫩绿,以强化色彩的力量。他也运用西画之复合色,使画面色彩更加丰富。何水法的画面甚至出现过不用墨的纯色彩表现的画面。这在水墨为上的大写意领域本是犯忌的。如果说,一个国画家使用色彩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不错,那么,何水法对国画色彩运用的贡献却远不止此。
何水法用色不是涂也不是染,而同样是用笔写。他的色彩运用同样从属于前述点子相积的笔墨思路。他以色代墨,以笔运色,仍然是或中锋、侧锋、散锋,仍然是或浓或淡或积或破,仍然是水气淋漓水意盎然。由于中国画色彩分水色和石色,水色洇润明净,笔笔清新;石色含粉质,在色淡水多之时,却出现宿墨那种难以仿效的特殊肌理效果。由于以笔运色,处处见笔,笔笔相重相叠,冲、破、叠、积、渗、化,辅以浓、淡、色、墨、水的介入,再加上点子和小色块小墨块笔触的使用,故何水法之画面呈现出极为丰富的笔墨色水交相辉映的效果,在每一个极小的局部,都有着笔墨色水的丰富层次和变化。何水法的花卉画是极为耐看的。我曾在何水法的一幅桃花画幅上近距离连拍了二、三十个局部:拍笔与笔间的交叠,拍一笔下去浓淡色墨的复杂变化,拍一个局部的多种用笔用墨层次,拍水色墨相互渗润而又保持笔路的清哳,也拍难以复制的偶然的水迹与粉质肌理……何水法的笔墨如此讲究,水色如此丰富,加之作画点线生发,潇洒自由,信手为之,随意天成。画上也的确能看到这种淋漓痛快的效果。清人方熏《山静居论画》称“作一画墨之浓淡焦湿无不备,笔之正反虚实旁见侧出无不到,却是信手拈来者,便是工夫到境”。何水法的笔墨处理的确已达如此化境。况且,他还以笔运色,以色代墨,极大地丰富了国画对色彩的表现。他的色彩使用弥合了色彩与笔墨的对立,丰富了笔墨的表现,这是何水法从花卉画角度对笔墨这个中国画重要范畴的又一个突出贡献。
何水法 映日 61×50cm 2015年
何水法艺术的另一突出特征是他的结构。他的结构方式几乎不同于古今任何一位中国花鸟画家的结构。他的花卉结构方式其实是一种朴实平淡的结构:即一丛一丛一树一树整丛整团的画,何水法这种结构方式可称之为“丛生式团块结构”。他的画并非古典式简洁的折枝,往往以密集丛生的树干、花枝密密丛丛地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直楞楞地扑向画面,然后又舒枝展叶着花,朝四面延展铺开,构成占据绝大部分画面的一大团团块结构的花丛或树丛。有时,这些团块或偏左偏右,或偏上偏下,或斜向右上,或斜向左上,或整团压向某一角落,或斜插画的中部,而在另一面则稍加留白或题款以平衡;有时,他的画面几乎又全为花树所占满,只在画边留几处参差不齐的不多空白以变化;有时,他干脆来上一大束花,对称齐整地兀立画中。但其团块之中的内部留白却极为讲究,以与画面周边之留白相呼应,构成团块与画面的疏密透气关系。这种团块结构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呈现出较大的体势与气势。何水法在大写意花鸟画中首创地引入了把整丛整丛的花树引入画中的手法,你看他在大尺幅画上那一树盛开的樱花,满树满杆的红柿和秋叶,硕壮的树干树枝纵横交错于画面,繁英硕果缀枝成堆成团,密集繁盛,生意盎然。何水法以小叶小花而呈繁花盛开,硕果累累,气势逼人之态,使其画花虽小而气愈盛,色虽艳而势愈壮。此之谓秀而兼雄。这种与传统结构大相径庭的现代花卉画结构,充满着坚实的团块的力量,又有着分明的向四方扩散的张力。这当然又构成了另一角度的雄肆之风。本来,何水法整丛整树地画花画树,千重万复奔腾跌宕的用笔,红绿黄紫大团大块的明艳强烈色彩,使其天生秀美的花卉画本已出现强悍趋向,而这种“丛生式团块结构”那种团块力量与张力,显然更加强了这种雄浑而又阿娜多姿的雄秀风格。何水法的这种团块结构,使何水法虽以小花小叶入画却能画大丛大丛的花卉花树,能画超大尺幅的巨作。当你置身于大型展馆中这些巨幅花卉画面前,你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种只该在扇面册页中出现的柔花弱草,何以能有如此的尺寸?何以会有如此强悍的气势与力量?此不就是托物寄兴的艺术本体的气势?不就是艺术家个性人格气度的象征么?气宇轩昂,豪气逼人的画家人格精神,竟然在这种本该阴柔优美的花卉画中,与其雄肆崇高的艺术本体力量相生相发。
由于有这样一套独特的绘画语言,何水法不仅可以画自然界中小叶子小花这种复杂的花卉,更可以用自己这套独特的画法去处理花鸟画常规花卉题材。也可以说,何水法用他独特的绘画语言,可以去处理任何花鸟画的题材。近些年,何水法甚至把他的绘画题材领域扩展到了美洲、欧洲和非洲的花卉与植物,他画了世界各国很多国家的国花……或许,何水法在花鸟画领域,是第一个把自己的表现题材延伸到世界各地的中国花鸟画家。这样,何水法的花卉画就把大千世界中花卉植物的盎然生意、形色之美,笔墨色水的语言魅力与画家个人的气质个性作了有机无间的天然结合,使本来就气宇轩昂的画家个性与其花卉画雄秀兼之的风格获得了高度的统一。
由此可见,何水法从花鸟画入手的水墨大写意绘画就具备了全方位突破的意义。他大胆地突破了花鸟画传统笔墨的套路,而在笔形上变幻多端的点子相积相破中,在色彩对笔墨的融入、补充和丰富之中,在笔墨色水的交相辉映中,形成了自成一格的笔墨语言系统。他的同样独特而气势逼人的“丛生式团块结构”,呼应着何水法奔腾跌宕自由淋漓的笔墨,竟给本当秀美的花鸟画造成雄秀奇崛的罕见气势与力量。何水法从国画本体上这种种前无古人的开拓性创造,不仅奠定了他在中国花鸟画坛难以取代的独特地位,而且,他的创作思路对中国画坛多个画科同样具有广泛而深刻的启示性作用。由此观之,何水法花卉画在今天中国画坛之价值,就决不只是在花鸟画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