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ward Hopper,Office at Night, 1940. Collection Walker Art Center, Minneapolis; Gift of the T. B. Walker Foundation, Gilbert M. Walker Fund, 1948
“《夜间办公室》这幅画可能是在乘坐纽约市的地铁时获得的灵感,而那些对办公室内景的匆匆瞥见,也在我的脑海中留下生动新鲜的印象。我希望这幅画没有任何明显的轶事内容,因为我没有任何意图。”——爱德华·霍珀
尽管爱德华·霍珀拒绝了人们对《夜间办公室》的最普遍的解读,但我仍发现了一个老旧的故事。
作品描绘的是一个晚上,秘书出现在格外明亮的办公室里。窗外的风将卷帘吹得微微飘动,坐在窗边看文件的老板,额头被灯光照得苍白。秘书从文件柜处转过身来,看着地上被风吹掉的纸张,正在犹豫要不要捡起来。
霍珀把我们逼到墙角。我们成为偷窥者,成为行为不端可能性的永恒见证人。通过制造秘书与老板间的一种熟悉的紧张气氛,《夜间办公室》影射了女性在工作场所面临的一些不恰当处境。
此画作于1940年。当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女性大量进入劳动市场,从而使得社会得以正常运行。这段历史在1996年美国沃克艺术中心举办的阐释性展览“职场女性”中出现。以《夜间办公室》为起点,该展讲述了女性几十年来的职场生存史。
1996年的展览“职场女性”现场。Courtesy the Walker Art Center Archives
展览揭示了很多相关问题,特别是“粉领”(指通常以女性为主的工作,以照料为主要工作内容,工资较低)在工作中遇到的不平等问题。在文化中,我们常常低估包括养育子女、建立和维持家庭关系以及日常家务劳动的价值。而粉领,只是将家庭的工作做到了家庭之外。
在《夜间办公室》中,我们感受到了职业女性遇到的不确定力量:无论怎么说,她都是一个威胁。她的收入将影响她的人际关系、经济流动性和公共场合的影响力。在他的作品中,霍珀的秘书很高,比文件柜还要高一些。她的身体就是一种力量。另一方面,霍珀暗示了她的生育潜能:她穿了一件紧身裙,微微扭曲的角度强调了她身体的曲线。她将引诱他吗?她将以工作能力威胁他吗?正是现实生活中男性和女性之间的权力失衡,加剧了霍珀绘画中的张力。
随着这种权力失衡在公共话语中持续发酵,这种张力也将永远存在。如同霍珀画中的主角一样,我们也会困在这方寸间,从而对公共场所的性别问题做持久的讨论。
沃克艺术中心关于这幅画的相关文件可以更好地阐释这一观点。在四个文件夹里的众多文字资料中,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出霍珀的兴趣所在。几十年来,这幅作品不断出借,不断地出现在各种出版物上。无论是在专著还是学术论文中,它总是能将我们的主观意识与形式特质或“事实”之间的冲突具体化。
2019年,在#MeToo运动的语境下,我开始思考工作场所的剥削本质和不当行为。#MeToo运动从抗争者的角度出发,将资源、组织和社区行动整合在一起,共同反抗办公室内外的性别暴力。
#MeToo运动与《夜间办公室》的相似之处还在于,它们很少涉及种族问题及其相关的性别暴力冲突。#MeToo最早是从其创始人——黑人女性及组织者塔拉娜·伯克(Tarana Burke)身上获得的动力。将这个因素考虑在内,我在想:当霍珀的秘书在工作时,谁来做家务?大概是她聘请的黑人女性。她是通过什么机构做这份工作的?谁为她发声?#MeToo将一些隐藏的视角显性化,正如霍珀的画所揭示的那样。
站在文件柜前的秘书处于一个相对弱势的位置。她的办公桌在照片的左下角,而男老板则被办公桌遮挡着。霍珀将女秘书的身体置入极端的两面——她要么被挤进一个看不见的、不可思议的小空间,要么完全暴露。但在霍珀的画中,观者的主体性在哪里呢?
朱莉·贝莱比斯基(Julie Berebitsky)的书《性别与办公室》的封面使用了这幅画。这本书探讨了“自19世纪60年代以来,美国人对办公室性行为和性别态度发生的变化”。
我认为,观众的主体性是霍珀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霍珀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能把平凡的场景变成一个充满欲望的危险之地。他把观众淹没在心理领域,迫使我们与自己角力。我们如何在工作场所区分性别?这幅画对谁来说是纯形式的?我们应该用自己的经验来解释它吗?(有什么能阻止我们这样做吗?)为什么这幅画今天仍值得讨论?这对我们的文化意味着什么?
霍珀笔下的故事总是能和当下的处境相联系,因为他把观众置于一个偷窥者的位置:一个思考和被动参与的位置。每个观众/偷窥者都用自身经历和对历史与文化的理解,来填充和丰满这个故事。
所以,我也允许自己发挥主观性,写下一个故事。如果不写,这个故事可能永远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