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摄于日本大阪Konishi House,2001。 松谷武判,摄影:Jun Arao,图片:豪瑟沃斯
从物质层面说,他们完全摧毁了我们。但是从精神上、艺术上,他们却没能摧毁我们。我们在战争之前就拥有非常深厚的东西。我们从来没有失去它们。——松谷武判
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1937年1月1日出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的日本大阪,现生活和工作于法国巴黎和日本西宫,是一位著名的画家、雕塑家以及版画家。在经历过战争带来的起起落落后,他作为最自然且引人入胜的叙事者之一,用自己的艺术创作追忆着有关战时以及战后在日本成长的故事。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至七十年代初期,他更是成为了第二代”具体画派“艺术协会(Gutai Art Association)的核心人物之一。
“具体画派”是日本战后时期极具创新意识并具有深远影响力的艺术集体,于1954年到1972间在战后全球艺术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松谷眼里,虽说二战后是困难重重的一个阶段,却也带来了多种艺术形式的惊人发展。作为日本当代最重要,且仍然在持续创作的艺术家,松谷武判仍坚持不懈地在自己的作品中展现具体画派的精神,以及纯粹表达与原始材料的相互作用。
战后“具体画派”领军人物:源于精神和物质间相互作用的艺术创作
二战期间,美军的战火摧毁了大阪和神户地区,到1945年8月,作为曾是东亚重工业中心的城市变成了黑色的荒地。当时住在大阪乡下的松谷清楚地记得那时大阪熊熊的大火染红天际,次日天空下起了混着泥土的黑雨。虽然战争带来了许多毁害,美国占据(1945-1952)结束之后的时期对于艺术来说却是黄金年代。没有画廊,艺术家们便在每一个能想象到的空间举办即兴展览,包括在学校、海滩、火车站、公园或是街上。1954年,日本艺术家吉原治良(Jiro Yoshihara)在大阪创建“具体画派”艺术协会,自此一群战后的日本艺术家迸发出激情创意,以许多具有实验性的艺术形式进行创作。正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吉原治良在1956年发布了“具体宣言”,号召艺术家们“告别在神坛、宫殿、沙龙和古董商店里的‘假’艺术……做那些从未被做过的!”
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作品 62》(Work 62),1962,乙烯基胶 丙烯 油彩 画布,22.8 x 15.8 x 5 厘米 / 9 x 6 1/4 x 2 英寸。 松谷武判,摄影:Alex Delfanne,图片:松谷武判,豪瑟沃斯
具体画派”艺术协会建立的同年,松谷进入大阪市工艺美术学院学习传统“日本画”,但是1951年至1959年长达八年的时间,松谷由于严重的结核病而被迫从艺术学院辍学,在家休养并反复进出医院。期间,松谷依旧坚持学习,不仅自学了日本画的具象艺术表达方式,更是钻研了西方抽象艺术。1950年代末,与结核病斗争了八年的松谷终于康复,并开始对“具体”运动感兴趣,决心参与“具体画派”艺术协会。作为协会主导大权的领袖,吉原治良并不同意松谷的加入。而这起初的拒绝反而激发了松谷进行试验创作的灵感。
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繁殖 B(灰色)》(La Propagation B(Grise),1963,聚醋酸乙烯脂胶 丙烯 油彩 画布,158.8 x 133.4 厘米 / 62 1/2 x 52 1/2 英寸。摄影:Timothy Doyon, 松谷武判,图片:松谷武判,豪瑟沃斯
1960年代早期,乙烯基胶水开始投入批量生产。年轻的松谷抓住了二战后日本经济技术飞速发展的时机,选择了用这种材料来创作富有表现力的作品。这后来成为了他艺术创作中的标志性材料。他将胶水黏在帆布上然后让其自由滴落。在其最早的艺术实验中,松谷武判在画布表面上创作出球形,并用自己的呼吸来创作出肿胀和破裂的形态,最后呈现的作品让人联想到肉体和伤口。之后受到在朋友的实验室里看到的血液标本的启发,他将这个技巧进一步发展,使用风扇和自己的呼吸去控制胶水的走向,创造出一系列圆润三维的形状,让人不禁联想到女性身体的曲线。松谷曾提起:“我很快就发现了它(胶水)的肉欲感,从那开始我总是尝试在我的作品中表达一种从材料本身散发出的、肉欲的感官。”
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作品 63-K》(Work 63-K),1963,聚醋酸乙烯酯胶 丙烯 油彩 画布,162.6 x 130.6 x 10 厘米 / 64 x 51 3/8 x 3 7/8 英寸。图片:豪瑟沃斯
从1960年起,松谷开始与其他“具体画派”协会成员一同展出作品。松谷武判的这些实验吸引了具体画派领导人吉原治良的注意,后者在1963年正式邀请松谷武判加入具体画派。虽然这个艺术派别曾经拒绝具象风格,但是他们拥抱了松谷武判极具美感的艺术创作。如《作品 63 – K》(Work 63 – K,1963)和《繁殖 B(灰色)》(La Propagation B(Grise),1963)中所体现——画面的表面布满了被切开的球状,让人联想起嘴巴、水疱以及性器官。这些作品中都用到了聚醋酸乙烯脂胶(即俗称的乳白胶),又被称为埃尔默胶(Elmer’s glue),这种在松谷武判的艺术生涯中一直持续使用的材料。这些运用可被视为是艺术家实践具体画派精神的实例。
从日本“具体”画派到法国巴黎:对材料的精神致敬后“具体”的巅峰时期
1966年,在夺得第一届每日艺术奖(Mainichi Art Competition)的头奖之后,松谷武判获得了法国政府的资助前往巴黎,并开始在著名的斯坦利威廉·海特(Stanley William Hayter)版画工作室”第17号工作室“(Atelier 17)里工作。在那期间,他全身心地投入学习蚀刻、版画印制以及丝网印刷的技术,更是学习了法语、组建了家庭、并在巴黎定居下来。在这里六年的工作经历对松谷之后的艺术生涯产生了深远影响。
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生产力 5 – 1》(Fertility 5 – 1),1975,乙烯基胶 丝网印刷 画布,60 x 151.8 x 2.9 厘米 / 23 5/8 x 59 3/4 x 1 1/8 英寸。图片:豪瑟沃斯
和海特一起工作的经历给松谷武判打开了一扇崭新的艺术大门,也给他带来了全新的自信和对艺术的把握。海特在纽约和巴黎都设有工作室,是美国抽象表现艺术家和欧洲先锋艺术家们时常聚集的地方,作为当时最有名的艺术交流和创作中心之一,曾吸引了不少艺术家,包括路易斯·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í)、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马克思·恩斯特(Max Ernst)以及胡安·米罗(Joan Miró)等。正是在“第17工作室”,美国抽象派(Abstraction)和纽约学派(New York School)与欧洲前卫艺术产生了碰撞与融合。对松谷武判而言,“第17工作室”为他打开了全新的艺术实验形式的大门,深受周围的艺术形式尤其是埃尔斯沃斯·凯利(Ellsworth Kelly)绘画风格的影响,松谷开始重新思考他的创作,一种新的艺术语言应运而生:无论是其精准的笔触还是更上一层次的画面结构,都在被艺术家完美控制的同时带有自身特有的有机性。
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无题》(Untitled),1973,乙烯基胶 画布 纸 丙烯 纸板,50.5 x 14 x 10.5 厘米 / 19 7/8 x 5 1/2 x 4 1/8 英寸。图片:豪瑟沃斯
1972年,吉原去世,“具体画派”艺术协会也随之解散,在“第17号工作室”获得崭新灵感的松谷武判结束了他“具体”时期的艺术风格,进而转入了一个更为激进却又有连续性的创作阶段。受西方文化中“意象”(the image)理论及历史,尤其是美国极简主义(American Minimalism)和“硬边艺术”(Hard Edge)派艺术家,松谷武判开始重新安排和探索绘画空间的极限。他说道:“我知道我已经从‘具体’的美学规则走远了,比如它们原本是,并且,事实上它们一直都是模糊的。但是,我一直谨记着吉原对我的要求,坚持原创并对我所用材料的精神致敬。我觉得我对石墨和胶水的理解如此之深,同时,关于我的材料又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很多。”
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红 – 日 – P》(Red – Sun – P),1972,丙烯 画布,201.3 x 157.8 x 4.4 厘米 / 79 1/4 x 62 1/8 x 1 3/4 英寸(带框)。摄影:SHOOTART MOBILE 1,图片:豪瑟沃斯
1970年代初,松谷创建了自己的版画工作室,将早期的许多乙烯基胶水画重新制作成丝网印刷的版本。这一系列作品,例如《红 – 日 – P》(Red – Sun – P,1972)受到广泛好评,松谷也于1972年受邀参展威尼斯双年展的版画板块,他还分别在英国和美国加州获得相关奖项。也是这个时期,松谷的创作进入了巅峰时期。利用对于东西方艺术以及双重文化的理解,松谷发展出了包括“溪流”系列(Stream,1977至今)在内的经典作品。
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屏风》(Paravent),1987,石墨 松节油 纸上,164 x 490 厘米 / 64 5/8 x 192 7/8 英寸,六面折叠屏, 松谷武判
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物体 P. P.》(Object P. P.),1973,丙烯 乙烯基胶 石墨 乳胶手套 木板,40.8 x 28.3 x 4 厘米 / 16 1/8 x 11 1/8 x 1 5/8 英寸。图片:豪瑟沃斯
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回归传统和创造革新间登峰造极地融合
从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初开始,松谷回归结合了乙烯基胶和石墨的三维作品。他继承了“具体画派”运动的传统,努力借助石墨来识别和表达乙烯基胶水的特性。渐渐地,石墨也就成为了他标签式的创作材料。吸收了日本艺术中的充满仪式感的、甚至痴迷而重复的创作姿态,松谷武判在壁画大小的纸张上每次一小块或一个笔触,精细地堆积出一片辽阔的金属黑。这些年来,“溪流”系列(Stream,1977年 - 至今)这些长度大约33英尺(约合10米)长的画作变成了他的标志性作品。他以在常常的黑色线条的末尾溅起的松节油为每一幅作品画上终点,使得这种化学物质与石墨混合,并顺着画纸滴下。通过在大型画卷上溶解石墨,松谷武判的“溪流”系列向我们展示了存在、变幻以及成形的力量。
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叠加》(Superposition 92 – 2),1992,石墨铅笔 日本纸 画布 聚醋酸乙烯酯胶 线 固定于夹板,266 x 300 x 95 厘米 / 104 3/4 x 118 1/8 x 37 3/8 英寸。图片:豪瑟沃斯
《流水-8》(Nagare – 8,1983)是松谷武判创作的“溪流”系列中尺寸最大的作品之一。在这幅大型画卷上,艺术家覆盖上了一张石墨毯,只留一条白线从中穿过。用指甲刮擦过的作品表面,被粗糙的、似乎被碾磨过的纹理覆盖。然后,松谷武判在作品的边缘撒上松节油,完成了这幅层次丰富、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作品。这种仪式化的工作方式用时间记录下了他的每一个姿势和动作,在让人回想起他来自日本的艺术源头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松谷武判已经成功地将其转化成一种仅属于他自己的艺术语言。
松谷武判(Takesada Matsutani),《流水 – 8》(Nagare – 8),1983,石墨 松节油 纸,300 x 1000 厘米 /118 1/8 x 393 3/4 英寸。 松谷武判,图片:松谷武判,豪瑟沃斯
松谷武判后期创作的绘画作品与其早期让作品自由成形不同,在这些作品中松谷武判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胶水在画布上的流动,吹入或是放出空气,从而在胶水变硬时创造出新的起伏、褶皱和裂缝。绘画中的形状代表了充满能量的巨浪拍打着海岸,或是正欲突破土壤的种子破土发芽的瞬间。石墨则反射出光芒,展现出纹理、深度和重量。这些作品都展示了松谷武判对形式和姿态的创作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