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得到这件温酒器(图1)之前,我受半路出家的古玩商、半瓶子水的藏家的影响,也根据器型特征推测,一直以为它是茶叶罐或者是炖盅。因为遇到这类器型去求教于古玩商时,他们基本上都说是装茶叶用的。当然,也许他们知道是温酒器,缺少了酒杯,所以隐瞒实情,好将缺件的东西当整套完美器卖以图高利润;而一些广州的藏友则告诉我,这是炖参汤用的盅,广东人讲究喝汤,炖汤的方式和器皿也特别,加之器型成筒状,缩口,上有母盖,装茶、炖汤似乎都可以使用。故而尽管我没有真正弄明白它的名称作用,但觉得出入不大,就这样一知半解地默认了“两种别名”、“两种别用”许多年。
我得到了这件温酒器之后,见有相配的酒杯(图2),又参照器盖上的文字,再查验同类图片资料,才弄明白它的确切作用——温酒,名称或谓之酒胆,或谓之酒煲,有的图录上更明明白白地谓之温酒器。
此器主体成筒状,口沿部位内缩如罐,略微向上凸起,筒内可蓄热水,将特配的钟型撇口小杯放入罐口之中,小杯外撇的口沿恰好挂在内缩的罐口沿上,杯中注酒,罐内蓄满的热水即可通过热传导效应将杯内的美酒温热。盖上题写诗句:“太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罐上有穹顶形盖,盖顶有桃状提纽。整个温酒器以蓝料彩绘饰三足双耳饕餮纹四个宝鼎,盖上、腹部分别成对。笔法细腻,线条娴熟。两鼎之间,以墨彩或钒红彩书以吉祥文字:“如意吉祥”、“大吉祥如意之宝永作用”、“富贵宝鼎”、“鼎文古字流芳之永宝图”,书体或金篆或真楷,金篆古拙,真楷俊秀,烘托着蓝料彩绘出的宝鼎更加静穆典雅,耐人玩味。
鼎为夏商周时代的传国之宝器。《说文·鼎部》云:“鼎,昔禹收九牧之金,铸鼎荆山之下,入山林川泽,魑魅魍魉莫能逢之,以协承天休。”禹所铸之九鼎,后来成为三代传国之重器,继而又被引申为王位或社稷国家的象征;如果鼎置于宗庙之内,又是作为铭功记绩的祭祀礼器,以不忘先祖德善、功烈、勋劳、声名,并将之承传世代子孙;同时鼎还是刑法之具,以震慑不轨;还是煮盛食物之炊器,更是炼丹、熬药之医器。鼎的上述寓意可见,它象征国家社稷稳固,象征宗庙典章的庄严,象征黎民百姓的生活富足安康,并且魑魅魍魉等鬼怪邪魔都惧之避之,因此,鼎在,则富贵如意在,平安吉祥在。
那么这件温酒器上为什么要满饰宝鼎金文呢?究其原因,还得和此器产生的特定时代的文化背景相联系。中国的美学理论家刘勰在其名著《文心雕龙》中就已经深刻地认识到:“时运交移,质文代变”。“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社会总是在不断变化发展,文化艺术的内容形式也如此。艺术的内容和表现形式总是与社会生活的世俗民情相联系并受其影响感染的,不同艺术内容和表现形式的兴盛衰废要被社会时代的演变所制约。清代嘉庆道光时期,士人热衷考据训诂之学,在社会上掀起了一股慕古之风,并影响到瓷器纹饰,遂使秦砖汉瓦、金石文字、印谱残卷皆入瓷画,而且几乎是有图必有意,有意必吉祥。由于鼎及金石文字承载有深沉的传统文化积淀,在这特定的历史时期更是成为人们喜闻乐见的审美对象,并广泛流行一直到清末民国早期仍见承传。
这件精巧雅致的温酒器上的鼎彝文字装饰,鲜明地体现了“文变染乎世情”的道理。作为特定时代的文化艺术风尚,收藏它,也就收藏了一段陶瓷纹饰艺术的历史。每次把玩这套温酒器,欣赏之际,都觉得它的确像其底款所书的那样,是“雅玩”,值得“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