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体而言,艳俗艺术在当代中国艺术思想史上并没有提供什么值得令人反思的思想事件。但是,它的确打开了向民间艺术学习的大门,它的确呈现出中国当代艺术的日常俗世维度,它的确暴露了艺术家在表现日常事物或事件时往往容易陷入以肤浅为深度的精神危机。它更是中国当代艺术在精神空间方面整体坍塌的表征,更是以一些艺术家为代表的部分中国人将俗世生活艺术化进而使其神圣化的文化象征。
如果说20世纪初的五四启蒙运动由于“民族救亡”而被迫中断,那么,八十年代的“新启蒙”运动很快到九十年代则被商业化浪潮所代替。中国社会全面商业化(并非一般学界所说的“资本主义化”,因为资本主义的实质是私权公有,即人人都拥有对于自己的肉体生命及其创造的物质财富的权利),由此带来的无节制的消费主义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当代艺术领域,出现了以流行文化为主题关怀的“艳俗艺术”。人们放弃了对于高深的哲学问题的思考,“明星海报高挂,大街上的喇叭大声播放流行歌曲,理发店里也都将四大天王的头像当作标本似的,小孩、初中生,很多人喜欢得不得了。这跟学校里教的那种要很深刻体验的东西不同,但是它又特别吸引人,我后期的创作,都受了这些的影响,走出校门看到这些,不管它是不是肤浅,总之感受就是特别强烈”(俸正杰语)。
作为中国当代艳俗艺术的典型个案艺术家,俸正杰从20世纪90年代创作的《皮肤的叙述》系列中提炼出艳红俗绿之类局部元素,借用民间通俗年画的画面效果,在《浪漫旅程》系列中揭示当代国人在本来应该以最真诚态度来对待的情爱生活中的虚假、在《蝶恋花》系列中呈现当代部分女性在追求肉身美媚的过程中生命情感的虚空、在《中国肖像》(2006-10)系列中凸现当代女性明星与时尚名模在追逐消费主义的思潮中所引发的精神生命的虚脱。它们的色彩大红、大绿、大黄、大灰令人眼花缭乱;其有眼细珠的病态眼神,正是这些被大众膜拜的人物的文化生命空洞无物的写照;其豪放不羁的表情身态,已经成为任何丧失心灵自由之人的象征。所有人物的表情,自恋、偏执而傲慢,极端矫揉造作。
同所有艳俗艺术作品一样,它们的诞生,标志着中国传统的感性乐感文化在面临混现代的社会处境下必然发生的极致异化,更激发一切艺术爱者重思所谓的混现代性对于重塑当代国人的个体生命情感人格的非合理性。俸正杰作品所开启的这种艳俗人物的风情景观,直捣我们赖以生存的大众文化时代的精神底色,吁请一切有良知的人进入其中展开批判性的追问。它们内含的这种混现代性,包括前现代的喜闻乐见的世俗艺术观念、现代的消费生存观念、后现代的艳丽表现观念。他近年的《花飘零》系列,以飘泊无家的美丽花朵为画面前景,其后景或为预示死亡的骷髅头骨,或为隐喻暗伤的经典绘画人物,但依然是对于华夏汉语族群时下盛行的乐感实用感性文化在未来必然走向衰亡的警示。
除了在色彩艳丽方面借用民间趣味外,艳俗艺术还呈现出把俗世的日常事物加以夸张化表达的倾向,如徐一晖的雕塑《丰收》系列(1994)与《金钱》(1998)、黄一瀚的《麦当劳叔叔进村啦!》(1997)、罗氏兄弟的《欢迎世界名牌》系列(1999)、李邦耀的《重新看图识字》(2001)、展望的《都市山水》(2005)等等。当然,这种俗世之物,也包括人的局部身体器官,如李路明的《中国手姿》(1998)、刘建华的《嘻戏》(2000)、杨国辛的《天使无言》(2002)、江衡的《消费时代景观》(2003)等等。
整体而言,艳俗艺术在当代中国艺术思想史上并没有提供什么值得令人反思的思想事件。但是,它的确打开了向民间艺术学习的大门,它的确呈现出中国当代艺术的日常俗世维度,它的确暴露了艺术家在表现日常事物或事件时往往容易陷入以肤浅为深度的精神危机。它更是中国当代艺术在精神空间方面整体坍塌的表征,更是以一些艺术家为代表的部分中国人将俗世生活艺术化进而使其神圣化的文化象征。
仔细追溯艳俗艺术发生的缘由,只要在人所存在的世界图景中缺失了人神关系的维度,人只要在这种关系中坚持以一种否定性的方式来言说神圣者的存在,人在社会生活中就必然面临向肉身化或动物化乃至物化堕落的命运。他在现实中将选择消费主义为自己的生存哲学,他在对于物的消费中体会自己作为物的在性、作为动物的肉身性。他以肉体生命生存延续为内容的俗世血亲生活本身就自然成为人的精神生命所关注的对象,他就会以肉身为精神,以维持肉体生命生存延续的日常生活事件为精神表达的对象。艳俗艺术家不过是他们在形式上的代言人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