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速不速,所谓淹留;因迟就迟,讵名赏会!”讲的是书法中的快慢与世俗中的快慢是不同的。世俗中的快慢是可以用眼睛看到的、手可以感觉到的。“淹留”即是慢的意思,慢是控制的结果,是可以快速的时候而不去快速,好比骑自行车,我们手握车把,脚慢慢地踩着脚蹬,这个力量是很结实的,我们完全可以一脚快速的踩下去。但是我把它放慢了,去控制它的速度。也像跑马,拉住缰绳,悠游不迫地去控制,这就叫“能速不速”。所谓“能速不速”,就是运笔本身的慢是蕴藏着巨大的力量,这蕴藏的巨大能量是引导他可以往前冲得,是能速的,但是我不速,把它拉住。
“因迟就迟,讵名赏会!”就是不懂得“迟”带来的慢是饱含着巨大能量的慢,是饱含着一种前进的动力的慢,是你的一种驾驭的慢。而仅仅是把速度放慢了,怎么能创造更多的笔墨效果、韵味来让人欣赏呢!这就讲了艺术的慢不同于世俗生活的慢,艺术的慢好比风吹的帆,我控制住了船的运行,不让它快。书论中讲米芾的字是“风樯阵马”,“风樯”就是鼓着风的桅杆,拉力是巨大的。“阵马”是形容万马快跑的时候,可以想象是具有多么大的力量。孙过庭讲的“能速不速”具有“风樯阵马”的力量,但是我控制住毛笔,而不让它“快速滑过”。我想写颜真卿的字时,恐怕要有这种“能速不速”的力量,才能表现出强劲有力的饱满精神。后面讲“非夫心闲手敏,难以兼通者焉”,如果不是非常地熟悉、心情闲适、手感敏锐以至心手达情,是很难将速度和效果的关系以及他们之间的对立统一,还有快速和慢速的本义搞清楚的。
“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乍显乍晦,若行若藏;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自可背羲献而无失,违钟张而尚工”。“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就是慢的时候不老是慢,快的时候也不老是快。在写的非常圆润、丰厚的时候,突然出现飞白等灰色调,其笔墨中的燥和润是相间的,在一种非常复合的力量和速度的运用之下就出现了“带燥方润、将浓遂枯”的效果。“将浓”是花艳鲜茂的神采,又出现非常漂亮的中度的灰颜色,就像是经过秋霜后,带有枯萎的感觉。如果把艺术领域中的快和慢的基点把握好,就是有控制力量的“快”和有控制力量的“慢”,在这个过程中,“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出现枯笔时,马上慢下来,加其遒润。当浓浓的笔墨出现时,通过加速度,又会出现枯墨这样漂亮的颜色。如果这个掌握娴熟了,就可以“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即是可以不必亦步亦趋的去追寻规律。“乍显乍晦,若行若藏”,有时表现非常含蓄、有时表现又非常外露。行和藏、显和晦是相通的。“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就把毛笔的造型能力,宣纸上出现的不同的笔墨轨迹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无间心手”,心里怎么想,手上就能怎么表达。“忘怀楷则”即是规律已经成为你的下意识的习惯,也就是哲学辩证法里面讲的从“必然王国”过渡到“自由王国”。“必然”,是掌握规律的过程,是走向驾驭自如的阶段。“自由”,是已经忘怀楷则,“镣铐”都在我的自觉、习惯掌握之内,束缚的感觉没有了,达到了“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水平,与王羲之、钟繇等不一样又有何妨呢!你创造出来的东西也是很高级的。
孙过庭在后面又讲:“譬夫绛树青琴,殊姿共艳;隋珠和璧,异质同妍。何必刻鹤图龙,竟惭真体;得鱼获兔,犹恡筌蹄。”实际上也就是说过去学“二王”、学“钟张”,现在可以把他们“丢掉”,然后创造属于自己的,对于经典不必亦步亦趋。因为“绛树青琴,殊姿共艳”,不同的美女各有各的美丽。“隋珠和璧”,不同的玉也有不同的美,也就是“异质同妍”。刻鹤和画龙时想跟真的鹤、真的龙是否一样都是没必要的。在这里,孙过庭把用笔的快慢、燥润这些书法中的核心技术提高到了艺术语言、艺术样式的建立高度上,如果这些东西驾驭好了,你可以建立自己的样式,离开王羲之、离开“钟张”。这段话深刻地阐述了速度和效果的关系,在历史上也一定影响了很多的书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