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繁花》之一 李恩成
李恩成从青葱原野来到了月亮之下。
事实上,是在原野等来了月亮——那一组画仿佛被月光提炼过,纸面出现了白雾掩映下的金属质感。黯淡里有光破空而来,是永不凋落的梦里繁花。
当这批新作出现在眼前时,人们会说,不是他。细看之后,又说,是他。
还是草虫,还是野趣,还是附着在成人笔墨下的少年心性、唯美执念,只是用转音变调把同一首歌曲推到另一步境地,半着意半偶得,只求入心不求全。
《梦里繁花》之二
篱笆上的银藤,自身就是月光化成的精灵。见过银藤的人不多,它们代表了一种缅怀。当我们为错过的青春唱挽歌、为破碎的日子找依托时,一边铭记一边遗忘是不得已也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留下了那一片雪白,悬挂在断续稀疏的篱笆间,以孱弱藤蔓攀附于显然并不可信的支撑之上。画家将篱笆处理成了单薄透明的、颇有设计感的平涂状态,减弱了视觉上的硬度,也因其后隐而丰富了画面的层次。在它身后及旁侧,斜拉的细藤不知所起,不知所终。这庭院一隅也是时光片段,偶有异样的闪光如银藤上的炫色,哪怕局促短暂,也是极其灿烂。偏偏重色也点在金色之上,是不得不面对又不可或缺的低沉瞬间,它们使亮处更亮,提醒我们方寸之间也有两仪。
直白讲就是在大面积和谐的基础上,不可忽略小面积对比的重要性,这是把握画面整体感的要领之一。确实,那细微之处的跳脱,正是撩拨我们心弦的妙音。
《梦里繁花》之三 李恩成
在另一幅藤萝中,花序下端紫色隐隐,是身份的表明。上半部分的花子仿佛被光刺透,呈现出一种不要命的灿烂来。画面下方,藤须纤长有力,是流动而执着的魂魄,成为连接理想和世俗的递质。
那种矛盾永远存在。有人热火朝天地逐日,有人安静地看月亮。或者说,我们有时逐日,有时看月亮。当然最理想的状态是,手中有六便士,心中有月亮。与月亮的相处不焦虑、无负担,它不打扰我们对自己内心的关注。独自赶路的夜里,它随我们移动。追月亮的人追不上月亮,却在月下体验到一种极具边界感的守护,心灵因此获得安息。
哪有那么多血脉贲张的时刻,我们大都在月亮之下沉默,无关白天黑夜。只是有人不甘,有人接受。从某种意义说,月亮代表一种态度,一种思维,一种在自然面前默默俯身的谦卑,这谦卑注定了不一样的获得——低下身时你会看到,貌似荒凉的旷野原来那么丰富,就在脚下方寸之地,草精致、花好看,草杆上抱着虫,虫身上缀露珠,自成一个活泼的小宇宙。
《梦里繁花》之四 李恩成
李恩成以谦卑之心画出自然界的群舞、无声的狂欢,没有绝对主角,不需要专门的舞台,花草们的自然站位永远合理。蝴蝶低飞,俯视的姿态充满关怀;青虫横卧,松弛中带着十分的友善。宽叶的、小叶的,单生的、伞状的,各种草和花熙熙攘攘。罗素说:“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他的意思是接纳一切的不同——这句话里的“参差”,日语翻译为“混合”。
画家要说的,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珍禽图系列·白鹇》 李恩成
《珍禽图系列·孔雀》 李恩成
那只白鹇,肚子是带有光泽的青黛色,尾部斑驳,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鸟儿。孔雀尾羽的笔触是我们熟悉的,但上面变换的金色与青铜色,因画家贴法之拙而显得自然,因此精彩。丹顶鹤那一低头的优雅与画面左右的纱状效果相得益彰。修竹半掩,鸟身也半掩,无遮挡的时候,人是望向画中物象的;轻纱一隔,望就成了窥,一窥之下,平添了许多距离和揣度。人心之远近也同此理吧。
《珍禽图系列·丹顶鹤》 李恩成
偏偏美的产生常在这种不确定当中。
那首颇具北欧曲风的《追月亮的人》里这样唱道:“在一望无际的荒野里,他拨开扰乱的光影,在夜色倒映的湖水里,那是他应许之地。”
每个人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应许之地,那个地方需要亲自跋涉而去,亲自获得体验。比如李恩成在黔东南写生时“亲自”掉进稻田的沟里,然后脱下鞋袜坐着看夕阳。他要亲自趴下与小虫子对视,亲自拔出草青草查看草根。他亲自触发了色彩的开关,多年来营造一片浅绿葱翠,突然又倾以满纸月华不着一色。这一次,他亲自将画面从植物的清凉变为轻纱的柔软并包裹金属的质感。
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我们拨开扰乱的光影,寻找一种真实,从外在形象的真实到生命的真实。在寻找的过程中,追月亮的人成了月亮本身。
《梦里繁花》之五 李恩成
很多人经常表达对喧嚣城市的厌倦,时时因怀旧而伤感。但努力住进城市本就是自己亲自作出的且从未后悔的选择。城市未必是风骨与灵性的杀手,脆弱和矛盾重重的盲从才是。心远地自偏,出入须臾间,起码很多城市中的艺术家可以做到。尤其种种经历之后,看到人间广大,才更愿去思索来路和去路,“他走过最高的山顶和最深的海底,他见过最初的诗意和最终的命题。他想起那年的冬季晨雾还未散去,他拿起一支旧画笔不知写谁的名。”——今日势必把这首歌的歌词利用到底了。
李恩成,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协主席团委员,国家艺术基金评审专家,中国工笔画学会理事,山东工笔画学会副会长,国家一级美术师,第六批齐鲁文化英才,山东画院专职画家。
《珍禽图系列·天鹅》 李恩成
李恩成的这组作品,呈现了一种温柔表象之下的金石硬度,是表达,也是尝试。左手掬海水,右手捧火焰,这奇妙的感觉可能分分钟泄露,也可能自伤,我们不得不面对一切过程和结局中的残缺,但歌中又说:“少年啊前路的决心不为谁而暂停,月光啊照亮他眼睛一切无所畏惧。”
这是唱给每一个跋涉者和探索者的。
大众报业·农村大众记者 李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