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与山水,是中国绘画图式中非常重要的构成元素。二者既能独立成画,又可同时出现或相互转换,这在中国古代绘画中屡见不鲜。从唐代孙位的《高逸图》、五代徐熙的《雪竹图》、宋徽宗的《祥龙石图》、元人钱选的《浮玉山居图》、王蒙的《具区林屋图》到明代吴彬的《十面灵璧图》等,都可以找到其中的脉络。
深入研究这些绘画作品所隐含的思想,可以发现,它们都共同指向古人探索天人之际的哲学母题,寄情怀于画图,表达崇尚自然的宇宙观。
中国人对石头的崇尚,可将对美玉的喜爱作为开端,自新石器时代,延续到商、周,乃至当代的文化传统中,中国人一直认为玉是可以沟通天地的灵物,古代宫廷祭祀用玉、官员佩玉、士人好玉,孔子甚至将“君子比德于玉,温润而泽,仁也”。而玉的本质则是取之于石。我们可以认为,随着时间推移,士人赋予玉的品格和通感,已扩展到对奇石的收藏、使用和酷爱。
(唐)孙卫 高逸图(局部) 绢本设色
纵45.3厘米 横169.1厘米 上海博物馆藏
流传至今的最早的一幅画有独立奇石的画卷是唐代孙位的《高逸图》,画中描写的是竹林七贤“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的生活场景。在山涛和王戎的右前侧,都置有奇石,正如六朝人宗炳所记“闲居理气,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峰岫峣嶷,云林森眇”之境。山涛右侧的奇石以及香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汉代的博山炉,博山是海上仙山、蓬莱仙境的象征。
蓬莱仙境相对于人间来说,是天际中的虚拟宫阙,其观念来自道家的美学传统,在老、庄、屈原的著作,乃至陶潜的《桃花源记》中,都有崇尚自然、神游物外的精神意趣。
沿着这样的思绪,我们发现很多绘画中的奇石,已经被作为一个山川,乃至一个世界来观看了。正如宗炳的《画山水序》中所谓:“昆、阆之形,可围于方寸之内”“嵩、华之秀,玄牝之灵,皆可得之于一图矣”。
(元) 赵孟頫 古木竹石图 绢本墨笔
纵108.2厘米 横48.8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如果说玉象征着人类和未知世界的沟通,那么山、石则成为人们探索未知世界的通路。而这一切又通过山水画的形式表现和传承。王微在《叙画》中说:“以图画非止艺行。成当与《易》象同体”,正是六朝人对这一观点的表述。“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使画面可以“披图按牒,效异《山海》”。看唐代以后流传的重要山水画作品,莫不包含着这样的思想。用这样的眼光面对北宋巨碑式山水画,我们就不难理解其中的寓意。
北宋孔传在《云林石谱》序言里说:“天地至精之气,结而为石”“虽一拳之多,而能蕴千岩之秀”。如果说,宋徽宗的《祥龙石图》、钱选的《浮玉山居图》中有这样的影子,明代吴彬的《十面灵璧图》和他以《十面灵璧图》图式结构所幻化出来的山水画,如《千岩万壑图》《山阴道上图卷》等奇幻山水,就像解读这句话的教科书。
明代林有麟在其著作《素园石谱》中说:“石之大,崒嵂尽于五岳;而道书所称洞天福地、灵踪化人之居,则皆有怪青奇碧焉。”直抒胸臆地总结了奇石与山水之间的紧密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