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品是通过艺术家的实践而物化了的心理活动,这是艺术的重要特征之一。亦即是说:艺术要通过客观物象把心理活动表现出来。书法是有着很强的个性风格的一门艺术,从这个意义上说,书法的习练和创作可谓是情绪自我调节的过程。
我国的传统中医认为“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人生红尘之中,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难免产生不良情绪,而一切不良情绪都是健康的大敌,是疾病入侵人体的方便之门。而练习书法可以调节人的心态,使情绪稳定。有学者认为书法之书就是抒、是散,通过书法而抒散胸中块垒,故而很多书法家往往无疾而终,多为喜丧。书法家在习书之时,首先要理解、领会所写的文字内容、意境;其次要聚精会神于写字之中,考虑其笔法、墨法、结构和章法等。这样才能达到气随意生、意从气运、情随意转,使自己的情感意绪与作品内容以及运笔融为一体。此时,书家便会对眼前和身边发生的烦恼之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内心宁静。即达到了心手双畅、书文互美的忘我之境。
运笔用墨、间架结构、章法布局以及落款钤印,书法的整个创作过程都会对人的情绪起到一定的调节作用。创作之前,要意在笔先、精心构思,达到胸有成竹。在运笔过程中,行笔的节奏有慢有快、有轻有重、有张有弛,时而万马奔腾、时而寂静无声、时而如大江东去、时而似晓风残月,使各种情绪得到自由的宣泄,压力得到缓解。在整个创作过程中需精力集中,但心情要放松;虽举全身之力,但切忌蛮横僵硬。若能如此,就可以净化杂念,提升清气,降低浊气,运行真气,祛除邪气,身心便可得以调养。如果人有某种心理性的或病理性的疾病,并因这些疾病使自己情绪紊乱或生理失调,则练习书法有使不稳的情绪和失调的机制渐趋和谐之功能。此诚如东汉大文学家、书法家蔡邕所言,落笔前“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口不出言,气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i]
书法讲求调息、呼吸、练气,故作书者必须静心养气,运笔之前应调节情绪,抒发心怀,排除杂念,以便能集中精力进行书写。宋代姜夔在《续书谱》中论用笔时云:“用笔不能太肥,肥则形泄,又不欲太瘦,瘦则形枯;不欲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不欲上大下小,不欲左高右低,不欲前多后少。”[ii]这段话强调的是用笔要讲究不偏不倚的中和之美,书写时,自大狂妄者也许会望峰息心,谨小慎微者可能会变得开朗大方,粗心马虎者将会变得细致耐心。书写者有可能通过书法的感情转变为对自身品质的反躬自省。从这一角度来看,书法与“心无异缘、意绝妄想、六窗寂静、端坐默究”的佛家禅定功夫并无二致,又与讲究调息、凝神入静、以意导气,通过养气来调动人体内的本能力量的气功如出一辙。如按照周星莲所说的写字“又先须端坐正心,则气自和,血脉自贯,臂自活,腕自灵,指自凝,笔自端。是臂也、腕也、掌也、指也、笔也,皆运用在一心,不知所使,而无不一一效命者也”[iii]。按这种方法去做,“自然之气机”便流行体内,精神与生理机制谐调,真进入这般境界,这又何异于当代流行的“心理疗法”。
陈绎曾在《翰林要诀》中曰:“喜则气和而字舒,乐则气平而字丽。”其意是当书法家欣喜若狂之时,书法能使人精力集中、凝神静气;狂躁暴怒之时,能使人心平气和、冷静思考;忧愁悲愤之时,能使人豁然开朗、散胸中块垒;思虑过度之时,能使人转移目标、调节情感;惊愕恐惧之时,能使人神态安稳,宁神定志。习练书法对人情绪的调节效果因为字体、书体的不同而有所差别。如楷书是一种笔法严谨、结构紧密、端庄工整的书体,书写时要在安静的环境下沉着稳重,一点一画都要一丝不苟,要求书写者不仅不能心浮气躁,更要注意情绪上入静、全神贯注;隶书是一种结体从容、风格多变、形象丰富的书体,习练隶书对于调节烦躁焦虑,乖戾偏执的情绪会有一定的帮助;篆书是一种讲求对称、端庄安稳,行笔相对舒缓,写篆书可使人不激不厉、神清气爽;行书这种书体如行云流水、连绵不断,书写起来轻松自如,抒发性灵是其强项,可以调节人的抑郁情绪;草书体态纵逸、笔势连绵、大开大合、风驰电掣,一气呵成,写草书可使人心惺摇荡、情绪激昂,尤其适合于那些精神压抑、感情郁结者练习。不同的书体对书写者情绪的调节,会使人处于一种良好的心理状态。
前苏联著名的科学家巴甫洛夫曾说:“紧张是颗定时炸弹”。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生活节奏异常加快,常常使人处于紧张状态之中,而这种状态就会破坏人内在系统的动态平衡,影响人的心、脑,甚至危及生命。长期紧张不利于身心健康,而闲散又何尝不是腐蚀生命的毒剂。特别是老年人,在目前的社会制度下,老有所养,在物质生活方面有所依靠,又没有具体的工作任务,若终日无所适从,这同样不利于身心健康。一个人光动不静不行,光静不动更不行。而练习书法是动静结合的运动,一张一弛是健康的必要条件。所以练习书法一方面能使人从紧张中轻松起来,另一方面又使人能从闲散中充实起来,从而起到调节生活节奏以及内在系统平衡的作用。
[i] (汉)蔡邕:《笔论》,《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第6页。
[ii] (宋)姜夔:《续书谱,《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第386页。
[iii] (清)周兴莲:《临池管见》,《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年版,第729页。
(转自孟云飞《论书法的身心双修功能》,原载于《艺术广角》202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