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不久复星艺术中心的草间弥生展上,刚参观完“无限镜室”的我,听见身后的工作人员这么说,于是我立刻转回身提出,能不能让我也进去?他回答说:“你可以排队等一下,下一轮你就可以进去了。”每一批观众在“无限镜室”逗留的时间是规定的一分半钟,但观众人数却没有特别规定。一分半钟之后,我又一次进入了“无限镜室”,和我一同进去的还有另一个姑娘。
第一次进入镜室,其实我是大为失望的,原本在宣传照片上看到的是一个折射了彩色灯光以至于无穷的空间,可是里面的空间只有不到20平米,而且一下子涌进了十几个参观者,空间愈加逼仄,铺满镜面的上下六合空间,被人影充塞,给我的第一感觉像是进入了一个拥挤的迪厅;形成巨大反差的是,这一次由于只有两个参观者,狭小的空间一下子变得非常大,镜面互相反射,将空间推至无限,灿烂的灯光忽大忽小,在深邃的背景之下幻化出一片璀璨的星空我想,这才是草间弥生想要创造的“无限宇宙”。
那么,如果“无限镜室”限制进入人数,会不会体验感更好?由此我想到了展览该“怎么看”的问题。
作为一名艺术爱好者,我对于当代艺术的理解完全是建立在一次次看展的积累之上的,当代艺术语言丰富,不设边界,多媒体作为现代的一个重要交流媒介,在当代艺术中也被充分运用,是我喜欢的艺术形式。
我印象深刻的多媒体展览,比如上海昊美术馆的开馆展“宣言”,艺术家朱利安·罗斯菲德用短片的形式来表现当代艺术中具有分量的若干宣言,而主角凯特·布兰切特扮演了葬礼主持人、女主播、朋克女、流浪汉、垃圾焚烧厂工人等13个截然不同的形象,这些形象和宣言本身就充满诗意,但影片又充满戏剧矛盾,将我们带入对当代艺术的反思之中,宣言和形象的反差或契合提供了我们多维的视角,呈现出宣言的坚固与脆弱,或者说,这个作品本身就是对当代艺术的一种文学描述,它富有创造力和黏合力,它可以跨越界线,同时又具有攻击性。
这个展览中还有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点,在二楼展厅,观众可以躺在地上铺设的懒人沙发上看展,而展品—屏幕也被设置在靠近地面,与躺下来视线持平的高度,这一观展体验非常好,因为展品播放时间有点长,想躺下来是很自然的。能够考虑到观众的感受,才让人感觉到在多媒体展览和“人”之间,是存在某种温馨的熨帖的。
但是还有一些多媒体展览本身很有创意,却因为各种原因而变得鸡肋。比如之前teamLab的展览“油罐中的水粒子世界”,可能很多人在看展前期待的是一个沉浸式的互动体验展览,在光影流动中感受奇异水粒子世界,但实际进入展览的人们却觉得好像“看了十分钟PPT”。其实,teamLab是“技术控”:其主要亮点是投影在墙壁和地面上的流动图案(花朵、竹林、瀑布等),会随着人的移动而聚集或分开,在流动的影像和流动的行人之间建立起了联系。看展时,人的面部被光影重塑着,如幻如梦。但是,如果teamLab在进驻上海后,其定位转变为纯粹为了拍一张好看的照片作为噱头吸引观众去看展,就有本末倒置之嫌了。
teamLab水粒子的世界
对于我来说,看展前,我会大致看一下展览介绍,进入展厅时,先看一下展览的前言,我不会预设立场,也很少会去评论,除非遇到自己很喜欢的艺术家才会和朋友分享。对艺术的喜爱,或者说艺术品味,是在看展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形成的。比如我喜欢关注现实、宇宙或未来、具有创造性、能启发思考的展览,而不是一些纯粹吸引眼球、漂漂亮亮的网红展。对于人们趋之若鹜的展览,实在想看,就尽量避开高峰。
有一位朋友兴冲冲去看了莱安德罗 · 埃利希的个展“虚·构”,结果才看了五分钟就打了退堂鼓,原因是门口排队的长龙进了展馆之后纷纷拿出长枪短炮,每件展品上都趴着或站着几个拗造型的男男女女,由此,这个原本富有创意的虚构空间的展览,被拍照的人们拗成了一个大型自拍/写真现场,实在令人扫兴。似乎在展览中摆拍,比咖啡馆、书店更有格调,但我想说的是,展览是让人去感受,并引发思考,带来惊奇的,过度拍照的行为对于看展其实是一种妨碍,既妨碍了别人看展,也妨碍了自己体验艺术和拓展眼界的机会。
其实我并不反对在展览现场拍照,但是要适可而止,考虑别人的观感。
不过话说回来,鼓励拍照确实成了现在很多展览的噱头。如去年复星艺术中心的展览“原地飞行”,还曾经发布过“网红拍照指南”,告诉观众可以从哪些角度去拍摄最佳的照片,这本来是一个挺好的主意,只是指南中的照片似乎和满大街的网红照如出一辙:姿势造作,神情凝重,不知所云,人物和展览之间找不出任何联系,把背景换成泳池、操场或是商场都没有任何违和感。我想,展览在引导观众的感受和行为时,也需要斟酌再三,定位清晰才行。
除此之外,我想聊聊那些专为让人拍照而设置的展览。比如去年火了一阵的失恋印象展、魔都减压展最近还有一个喜剧团队打造的脱口秀大展,我并不想否定这些展览的价值,这些展览有的也非常棒,比如最近马良做的“青梅竹马照相馆”,用了PS软件和gif动图,将一对对恋人或夫妻小时候的照片合成为动态,配合上动画效果,充满童趣,这种多媒体呈现方式带给人温暖,美好,唤起了许多人儿时的记忆。但是也不可否认,这些网红展览良莠不齐,有一些展览粗制滥造,体验极差,需要观众加以辨别。作为网红展,展览的诉求比较单纯:面向大众,激发共鸣,带来欢乐,让大家工作闲暇之余得到放松,这些展览的门槛比较低,老幼皆宜,且这些展览布置了大量让人拍照的道具,可供尽情发挥,建议喜欢拍照的朋友多去这样的展览。
马良的作品有着高互动性
最后还是来聊聊多媒体,毕竟这是我们现在最常看到的展览方式之一。多媒体包括影像、声音、图形、动画等等,它们的核心在于计算机技术的应用。虽然很多展览号称拥有多媒体,但真正将多媒体用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如有交互的展览,我很少遇见特别好的,印象比较深的是余德耀美术馆的“雨屋”。进入一间黑暗的下雨的屋子,传感器会感应到人走过的地方,而那一片的雨便会停下,也就是说,你走在雨中却不会淋湿,远处灯光反射在四周的雨点上,描绘出夜幕下宁静的雨中意境。雨屋给人沉浸式的体验,也非常适合拍照,但是有朋友上周去的时候反映雨屋设备年久失修,下雨天去,在外面没淋雨,进屋里却淋湿了由此看来,多媒体展的维护和持久性还是一个挺大的问题。
令人惊喜的是,近来在传统展览上看到多媒体的应用,推陈出新,产生不俗的效果。去年徐汇艺术馆做了一个敦煌乐舞展,其中用到了两个主要的多媒体技术,一个是3D动态洞窟,一个是轨道镜动画,这两项技术,在历来的敦煌展上还是第一次使用,动态洞窟运用真人动作捕捉,让3D舞伎跳出敦煌壁画中的“胡旋舞”,配合根据敦煌古乐器音色所创作的敦煌古乐,还原了敦煌乐舞的实况。虽然未能尽善尽美,但着实打动了不少观众。轨道镜动画则是更新的一门技术,来自纽约的动画师胡一凡,运用轨道镜创造了化生童子和敦煌魔众在不同的乐器之间彼此追逐嬉闹的作品《蜃舞童戏》,让人耳目一新。当我问到策展人唐丽青她在展览中最希望引起观众注意的是哪一点时,她告诉我,是观展的秩序。在敦煌乐舞展上,常常一百来个观众拥挤在面积仅三四百平米的展厅,在虚拟洞窟内观展的时候,大部分观众都需要席地而坐。“这种秩序的守护特别重要,美术馆是教会人们彼此尊重,保持审美距离的地方。”唐丽青如是说。
其实,无论是当代艺术展还是传统艺术展览,多媒体都只是一种媒介,是当今普遍使用的传播工具,一个好的艺术家和策展人,是善于把握和用好每一种媒介的。我们在展览上去看的不是工具本身,也不是技术,而是它们呈现出的效果和表达的内容。因此,当你走进一家美术馆,首先要做的是收起那个时时在彰显的“自我”,保持沉默,沉浸到美术馆的体验中去;其次是放下思考的执着和偏见,去接受更多的信息;最后,当你充分感知了展览所传达的理念或意境,和艺术家有了对话之后,再拿起你的相机,寻找一个独特的视角,这样,你才是“看”了一个展览,而不是“看过”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