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宽《溪山行旅图》-北宋
文|楚寻欢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泣下。”
中国人对山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入了人文精神的寄托,丰茂温暖抑或枯寒沧桑都是境随心转的心灵映射。
“高山仰止”是品德崇高的象征,雄伟博大的自然山水之本体精神古往今来都为文人墨客所倾怀。
一、“写意”精神下的中国山水画文脉传承
老庄与禅宗哲学思想是中国山水画表达的文脉根基。当自然的山水成为山水的自然,“含道映物,澄怀味象,质有而趣灵”的玄学精神方显山露水。技近乎道,这是源远流长的中国山水画与西方风景画表征的本质区别。
倪瓒-故宫藏《云林远岫图》-元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山水激发了中国人的诗性,山水画是人类精神表达欲望的呈现,并影响了人类的当下生活。山水的静穆与博大契合了古人对自然的向往与神游,五代至宋朝的荆浩、关仝、董源、巨然、李成、范宽、郭熙、王希孟、李唐、米芾、马远、夏圭等山水画大家将山水的物理与技巧结合臻达顶峰。从南朝宗炳的“以形写形”、“以色貌色”到王微的“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从唐代张璪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到赵孟頫首开元代文人山水盛行之风气,“元四家”中倪云林“不求形似,聊以自娱”的山水成为超凡脱俗的逸格典范;“明四家”以降,从担当诗禅一如的简逸山水,再到石涛的“一画也,无极也,天地之道也”,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中国山水画所走的是轻器重道的艺术之路。从山水的自然到气韵的精神,中国山水画的文脉流转与意境追求与中国艺术推崇的“写意”一脉相承。
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局部-清初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说:
“人画山水时,并不意味着是“山水”,却是他自己;山水成为人的情感的寄托、人的欢悦、素朴与虔诚的比喻。它成为艺术了。”
可见,山水画之精神表达是人类共同的诉求。
黄宾虹作品
山水画发展到近现代,在“中西交融”的时代背景下,山水画的形式表达也日趋丰富。黄宾虹的山水画独显内美与沉雄,从“白宾虹”到“黑宾虹”,再到受西方印象派启发“水墨丹青合体”的实验,他多变的画风与笔墨,蕴含着深刻的民族文化精神,可以说黄宾虹山水已臻达近现代山水画的最后一个高峰。“可贵者胆,所要者魂”,李可染率先通过山水写生来改造中国画,傅抱石笔墨精致,难掩豪放之诗意的“抱石皴”;黄秋园茂密处尤见星光的“秋园皴”;石鲁奇崛劲健的“金刚锉”;陆俨少“勾云、墨块、留白”相结合的“陆家山水”;刘知白清奇诡美的泼墨写意,他们成为古典山水画向现代山水画过渡的先行军。林风眠、吴大羽、朱振庚等近现代画家把西画光、色、形式、结构等语言要素与中国绘画诸因素融合在一起,他们的作品面貌虽然已不是山水的图式,但在现代艺术精神取向上却同样营造了一种独特的视觉效果与审美高度。吴冠中则将点、线、面以及中国画的写意泼彩融为一体,简逸明快富含人文诗意的吴式江南画由此而成。赵无极更是抛弃了水墨材料与具象图式,中国书法与山水的写意精神若隐若现于架上,中国范与国际范并驾齐驱,这种意境与情怀的当代表达既个性凸显亦圆融博大。如此,中国人的“山水”不再局限于可见之山水,“山水”彻底成为了中国写意文脉观照下的一种精神象征。
赵无极作品中的山水精神
二、以水墨为载体的东方根性识别特征
笔墨是时代精神的凭借,乃至任何艺术作品都是可感知的物化的精神。万物皆为我所备,多媒介是材料的放逐,中国山水精神与情怀的当代表达已经越来越不拘泥于材料与形式。
山水精神如何用多媒介语言来呈现?这是一个当代国际语境下艺术家正在探索的课题。然而,离开水墨的绘画还是中国画吗?愚以为,水墨作为东方根性的表达形式与传统内蕴源远流长,具有先天的遗传基因优势,这种识别特征由外而内深入血液骨髓已成为我们自然本具的一部分。
于彭 无题-纸本水墨 2000年
于彭-无题之四20×40cm-纸本水墨-2013
中国水墨与西画,表面上看是材料的区别,然经过人文历史的沉淀,其实质已经沦为两种文化土壤的不解之缘与先天表达形式之别。水墨作为中国人思想精神表达载体它如同人文风俗之凭借,在历代传续过程中潜移默化地附着了历史文化基因,成为地域文化差异的一种外化识别特征。因此,水墨的根基就如同我们我们交流的汉字,吃饭的筷子一样不会消亡,相反,它只会在时代语境变革中越来越强大,水墨在当代的延续发展便是明证。多媒介材料是为艺术家思想情感表达服务的形式手段,在中西交融的时代语境下,我们理当鼓励除却水墨以外的各种材料来表达绘画情感。但我们还需深知一点的是,先天基因与成长环境与生俱来,无法也无需改变。我们不能做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更不能东施效颦亦步亦趋。
中国画可以借鉴西画的各种构成与形式乃至材料的拓展延伸,但还必须以水墨为主要载体,离开水墨为主要载体的绘画便不再是彰显东方根性的中国画。这就好比成长于当下的中国人,我们理当鼓励去学习万千种外语,但必须要很熟练地掌握汉语或当地语系才能称之为地道的中国人;英美之西夷同样要熟练地掌握当地的英语才能与其国籍标志与地域文化匹配。在此基础上,方能美美与共,进一步推进艺术审美取向上和而不同的丰富样式。
贾又福:太行深处
季酉辰水墨作品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该往何处去?穿长袍装古人或者穿西服扮假洋鬼子似乎都不太理想。认识自己的本来面貌,我们便能理解中国人画水墨比之架上西画屹立于世界艺术之林具有先天的优势,中国山水精神与情怀的当代表达亦复如是。
三、孤绝在于触动灵魂的唯一性
伴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山水画发展到现当代,艺术家开始将思想从政治意识形态的禁锢中解放出来,关注到艺术本体的审美艺术功能,要求重新审视人所处的世界,以人本主义和人性作为艺术追求的核心内容。
高宏:纸本水墨-2017
高宏:纸本水墨-2017
中国山水精神与情怀的当代表达掩映着生生不息的文脉传承与探索之可贵,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他们在时代语境转换的表达可能性上异彩纷呈,历史最终将以人文内蕴见证其精神高度之几何。
石涛有句:
“搜尽奇峰打草稿,笔墨当随时代。”
当笔墨等于零甚至被抛弃,精神仍然傲立于时代。
江山代有人才出,如是:
人文历史代代传,山水精神永不死。
2017年9月22日于京东燕郊
图片部分源于网络
楚寻欢:
喝尽欢的酒,唱浪荡的歌,来自楚国的南蛮北漂客,原名王绍军,媒体从业者、独立艺评人、东方禅社发起人。
田言华-上古--纸本水墨-37x143cm-2011
田言华-水墨
近代教育家蔡元培首倡美育救国思想,将美术教育提至空前的高度,民国先生文人风骨籍此兴盛。改革开放初期正是因为艺术界各种进步思潮的火热推动成为知识界启蒙的助燃剂。1979年的“星星美展”奏响了中国现代美术的序曲,它开启了中国当代美术的大门,为其后的“八五新潮美术”做了铺垫。直到今天,中国山水画在媒介的扩充、表达形式以及观念上进一步受到西方美术思潮的影响与冲击便是这种美育思想积极现实意义的表征。中国山水精神与情怀的当代表达在“中西结合”这条路上也变得进一步广泛而深入,这种拓展与变化其实质是对传统认识的与时俱进。
刘进安:申杨涯写生
何玮明:《林中路NO2》-340x130x2cm-纸本水墨-2013年
真实地面对自己当下的生存环境与体验,是当代艺术的基本特征。当代与传统对立又统一,“当代”是“传统”生发出来的嫩芽,也是推动人类社会文明进步的动力,今天能保存下来的“当代”才有可能成为明天的传统。“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是传统文化发展辄需秉承的理念,也是水墨艺术在当代必须秉承的理念。
我们要警惕完全否定传统一味曲媚西方的伪“当代”,同时也要警惕不合时宜的“仿古”抄袭退化。艺术作品是时代语境的前沿精神表达,艺术究其本质不应该有传统与当代,东方和西方之分。艺术的当代性在此作为方便说辞,亦可谓时代精神,这种富含先锋启蒙、自由独立意识的时代精神是人类文明进步不可或缺的原生力量。
樊洲:飞流直下-138x68cm-纸本水墨-2015年
雷刚-格义(网麟山水)1617-132x34-2016年
古今中外过往之痕迹皆为传统之观照,纵览进入当下的中国山水画,我们可喜地看到于彭笔下清奇古怪的欲望山水,成为气象高古兼具当代表象性的新文人水墨画的一面旗帜,高宏质朴粗犷的魔幻山水成为人文情怀浓郁与陌生视觉经验交融的继任者。此外,季酉辰草书似的书写、刘进安影像叠合的交错经营、田言华的古拙虚幻,贾又福博大雄浑的乡野诗情、卞青与沈勤不囿于媒介的解构与设计之唯美与文人意趣变革,以及何玮明“光”感层层的“密林山水”、樊洲的“线”山水、雷刚的“网麟”山水,他们似乎都在竭力寻找一种中西交融,徘徊于传统与现代的绘画新样式。